先說“風烆”與井煥那邊,經過反複誘導,“風烆”終於洞悉了那一日黃昏,井煥並未聽到他與“婠漓”的籌謀。井煥半是不好意思,半是羞愧難當地說出了自己藏進帷幕後便挨不住困倦,徑直睡了過去的事實。


    “風烆”長舒了一口氣,壓下此事,照常起居,卻敏銳地感覺到了身邊暗潮湧動。


    彼時“婠漓”剛趕迴冥海不足兩日,這一趟幽海之行分外艱難,大概是海眼的力量已經察覺到了她的意圖,百般阻撓。


    那力量足可以影響意誌,縱使“婠漓”早有防備,卻還是幾次三番險些中招,幸而有“風烆”派出的幽海遺將一路護送,關鍵時刻助她恢複了清明,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婠漓”至今記得她將海眼之力剝離出體內,投入真泉淵時那殘留的力量在她靈台之中的叫囂:“你不過就是一個容器!容器!容器!膽敢違抗吾的意誌,你必將親緣盡散,天眷不永,生而萬劫,死無葬身之地!”


    “婠漓”一麵忍受著剝離的劇痛,一麵咬牙冷笑:“親緣盡散?!天眷不永?!生而萬劫?!死無葬身之地?!可笑,你不過區區一天賦之力,連人形都不曾擁有,何敢替天審判?!閉嘴!去你當去之地,做你當做之事!”


    巨大的力量自體內消失,“婠漓”立刻委頓在地,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沁出了冷汗,然後很快,那汗變成了淡淡的血色。


    “公主!”年輕的幽海將領單膝跪在她身邊,想要扶起她,卻不知該如何出手,隻能看著她變成了一個血人,而手足無措。


    “婠漓”喘息了許久,最後對他綻開一個笑容:“不用怕。”


    她離開時迴頭看了一眼真泉淵,心中卻升起了一種空虛的渴望。


    ——那蠱惑的力量從未消失過。


    年輕的幽海將領被公主大無畏的犧牲精神所感染,迴到營地之後大肆宣傳公主為複族的決心,以及她所付出的巨大代價。熱血的青年太容易被這種民族大義所鼓動,一時間,“婠漓”公主的聲望在幽海複族軍中上升到了新的高度。


    此早在“風烆”的計劃之中,如今成效斐然,令其頗多自得。


    卻不知,還有更大的危機在後邊。


    “婠漓”莫名被喚至君太後的座前,心中已經有所警覺。


    但她入主水晶宮時日尚淺,還未來得及培植自己的勢力,隻在禦廚中安排了一隻八爪蛸掌握井煥的膳食——說來有趣,禦廚中隨處可見八爪一族,雖然身手靈活,卻因為腦溝淺顯而不得重用,為人又不懂得變通,上次那個潮娘死於她手,除了間接令井煥受害昏迷之外,更多的,則因為如此。


    但越是如此越容易掌控,“婠漓”這一番依舊選擇了八爪一族為己所用,可想要收服其他水族,還需多下一番功夫。


    如今隻能相機行事了。


    不過,她迅速向殿中掃視一眼,見隻有寥寥幾位君太後的心腹陪侍在側,心中明白定是有什麽秘事。


    福禍難料,她的手,在袖中慢慢地攥起。


    恭敬行禮之後,“婠漓”垂眸立於階下。


    “君後!”君太後開口道:“你久不在宮中,我想尋你說話,也是不易。”


    這便是責難了,“婠漓”順勢做足姿態,跪地認錯:“是兒媳之過,請母後責罰!”


    她強調婆媳,不過是想借此博個情分,誰知此舉正撞於槍口之上,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君太後並未立即發難,先命她起來,卻並未賜座。二人一坐一立,遙遙相對。


    君太後問道:“我冥海於你是仇非親,你亦對君上頗多冷落。但舊事既往,我不欲深究。今日我想問你一句實話,你對冥海,對君上之心,可真?”


    “婠漓”下意識地便要“一表真心” ,假麵戴得久了,種種謊言張口即來,但一對上君太後那雙雖然老邁,卻智慧的雙眼,她堅如鐵石之心,頓時動搖起來。


    偏偏這時,她的眼前忽然模糊,君太後莊嚴的麵容在她眼中化作了輕煙,那煙恣意變幻,漸漸形成了一張陌生的臉。


    她本能地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那張臉依舊長在君太後的身上。


    她又晃了晃頭,眼前的一切變得愈發清晰起來。她內心惶惑,身形亦搖搖欲墜。


    在場之人均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君太後的心腹彼此不安地對視,而君太後則擔憂問道:“君後!阿漓……你還好嗎?”說著,示意侍女前去攙扶。


    誰知,“婠漓”卻一把推開了上前的侍女,旋身一甩,長劍赫然在握!


    侍女們都驚惶起來,口中喊著:“君後欲行刺!保護君太後!保護君太後!”


    “婠漓”任憑她們四散奔跑,卻並不對任何一人施暴,她隻是抬劍遙遙指著座上的那張臉,驚世之語不受操控一般連綿而出。


    “殺!殺!殺光你們!為我幽海陪葬!”狀似癲狂之笑從她口中瀉出,與她扭曲的麵容一道,令在場之人無不膽寒。


    但君太後畢竟久經風雨,她依舊坐在原地,分毫不亂,甚至還揮手命擋在她麵前的侍女散開,將自身空門完全暴露在利刃之下。


    此等行徑並非“婠漓”所願,細看便能發現,她那扭曲的麵容正是因為她在與心中的力量相抗衡,奈何那心魔如此強大,強行接管了她的口、她的手,偏偏卻還放歸她一絲清明,令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卻無能為力。


    一絲鮮紅的血從她唇角緩緩滲出,襯著雪白的貝齒和幾無血色的雙唇,驚心動魄。


    大批的冥海水軍湧入殿中,或持刀斧,或持槍戟,將君後團團圍住。


    靈台中的那個聲音又來了,帶著濃濃的嘲弄:“驚不驚喜?意不意外?何必抵抗呢,他們已經知道了你的野心,一切已無可挽迴,大開殺戒又何妨,吾會祝你一臂之力!”


    直至此時此刻,“婠漓”才終於明白了“容器”的意思。


    原來,這海眼果然生出了魔心,要以她為器,脫離它的命數,實現更大的野心。


    這魔心舍棄了一部分力量,從而獲得了將自己深深紮入她的神軀之內的機會。


    “休——想!”她依舊緊緊咬著牙關,齒縫間吐出了這兩個字。


    “寧死,我都不會向你屈服!”這句話是她在心中說的。說完,她毅然決然地緩緩抬手,劍鋒艱難地一寸寸上揚,向自己的脖頸湊去。


    手臂驀地一沉,如墜萬鈞巨石。每移動一寸,都要她催動全身的靈力。


    豪言壯語容易,想要實踐卻難於登天。如今便是連自裁這等事,都不由己!


    那股力量遊刃有餘地嘲諷她:“蜉蝣撼海,勇氣可嘉!”


    不知是不是要戲耍於她,海眼之力偏偏沒有完全控製她的雙手,卻令她在尚有抬手之力與萬般艱難之間左右搖擺。而落在外人眼中,卻變了意味。


    冥海水君皆以為她在蓄力,以待出擊,包圍圈中人人如臨大敵,但眼前之人畢竟是君後,沒有君太後之令,或是她真的出手傷人,沒有人想要做出頭的海礁,率先出擊。


    很多兵士都在心中嘀咕:“這君後莫不是個瘋的?公然劍指殿上,卻癲狂盡顯,再看她這神情,亦不似一般刺客那般,不知在做何掙紮!”


    君太後巋然不動,凝聲道:“婠漓!放下劍,我給你一個申辯的機會!”


    她這樣說便已是宣判了她的罪,“婠漓”知道自己絕不能照做,否則,幽海遺族的期望,所有人的付出與犧牲將盡皆化作泡影。


    幽海,在血難的二十年之後,會萬劫不複!


    想到這裏,“婠漓”不再試圖與海眼之力較量,她飛快地與之談判:“你助我離開此處,我們再談!”


    “哈哈哈!有趣!有趣!吾沒看錯,億萬年以來,覬覦吾之力量之人數不勝數,你卻是難得地真正吸引吾的人。”


    “既然我這樣的人如此可貴,想來您是願意達成我之所願了?”


    “小蜉蝣,你雖有趣,可是你太蠢了,這一切既然皆為吾之主導,吾又如何能令這出大戲就此落幕呢?!哈哈哈!”


    伴隨著這句話的餘音,“婠漓”全身驟然一鬆,控製住四肢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她終於能夠舒了口氣。


    但危機遠遠未曾解除,她立刻棄劍,伸出雙手掐訣。


    四周的冥海水軍以為她放棄了強攻,轉為鬥法,立刻持兵刃欺身而上,包圍圈瞬間縮小了三尺,最近的刃鋒距離她的衣袂,不足盈寸!


    但被萬軍所指之人卻麵不改色,須臾之間法印既成,“婠漓”一把將其拍入了自己的靈台。


    “你……你詐吾!狡猾的蜉蝣!你……”


    靈台之中叫囂的聲音終於消散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吉光逍遙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大豬肘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大豬肘子並收藏吉光逍遙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