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煥這一哭,便哭了足足半個時辰,期間璞夫人左哄又哄,全然沒有效果,最後把“婠漓”哭得都沒有脾氣了,她才生硬地哄了兩句,妥協道:“夠了!好了!行了!我怕了你了!你想讓他搬,就搬過來吧。”


    井煥眼前一亮,但真心難過的人都知道,哭得久了,不是那麽容易便停下來的,他抹著眼睛抽噎問:“真……真的?”


    “婠漓”不勝其煩地點點頭:“真的!”


    井煥猶自不敢相信,強調道:“是我和父君都搬過來呦!”


    “婠漓”心道你想讓他來,他自己卻未必肯來,罷了,總之我不做這個惡人,誰愛做誰做。


    井煥頓時笑逐顏開,但他方才哭得太狠,眼淚鼻涕糊了滿臉,璞夫人連忙給他擦拭,“婠漓”見了,忽然對她道:“夫人不必忙了。”


    璞夫人會錯了意,以為她是要親自來,立刻將手帕奉上。


    誰料“婠漓”看也不看,徑直對井煥道:“擦什麽擦!滌塵訣不會用嗎?!”


    井煥聞言呆住了,傻愣愣地望著她,似乎聽不懂這三個字。


    “婠漓”嚴厲道:“怎麽,果真不會?!”


    井煥點了點頭,赧然地垂下了頭,小鼻子一抽,一看又是要嚎啕的架勢。


    璞夫人連忙打圓場:“君後望子成龍,但小殿下委實年幼,術法一道剛剛開蒙,若要此時應用,實是有些勉強。”


    “婠漓”知道她所言不虛,她不過是借題發揮,即便再天賦異稟,也沒見誰家孩子二三十歲的年紀便能掌握滌塵訣這種術法的。


    “罷了,自己擦!”她將手帕遞到井煥手中,看著他乖乖地將臉擦了個幹淨。


    君太後憐惜井煥,一向對他頗多寵溺,他幼時又多病,不但學業上未曾用過功夫,日常瑣事又皆由乳母和侍從們代勞,別說自己拭麵了,他連手帕都沒摸過一次。


    此番他竟如此聽話,璞夫人看呆了,心中不禁感歎,果然血脈親情,與眾不同。


    井煥擦了臉,又是那個幹幹淨淨,白白嫩嫩的可愛娃娃,方才被母親訓斥的懼怕早被拋到了深溝海底,他拉著“婠漓”的衣角甜甜道:“阿娘,我這便隨嬤嬤迴去收拾東西,今天便搬過來好不好?”


    事已至此,即便想反悔也不行了。“婠漓”悶聲應了,然後便看到半人高的一個小人興高采烈地轉身,一溜煙跑遠了。璞夫人隻顧給她匆忙行了個禮,提起裙子一麵追著他跑,一麵高聲喚道:“慢些!小殿下!看著腳下!”


    “婠漓”鬆了口氣,隻覺得額角“嗡嗡”的一陣生疼,心情卻不覺得如何鬱卒,與“井曠”爭執後的陰霾被這番吵鬧一掃而光,反倒輕鬆了許多。


    半個時辰後,井煥便帶著浩浩蕩蕩一群人迴來了,帶來的行李幾乎將一間偏殿堆了個半滿。


    “婠漓”是幽海水君的獨女,從小也是金尊玉貴地長大,見狀仍覺得咋舌。她隨意撥弄了幾個包袱,被塞得鼓囊囊的包袱皮登時吃不住力散了開來,五顏六色的小玩意兒“嘩啦啦”淌了一地。


    “婠漓”:“……”


    她是個愛潔之人,看著原本整潔雅致的偏殿頓時變得花花綠綠,本想發怒,但井煥獻寶似地將自己最心愛的玩物一樣一樣地捧到她麵前,以露出八顆牙齒的燦爛笑意望著她,她便什麽也說不出了。


    璞夫人體察上意,將帶來的侍女遣迴了一多半,隻留下幾個極為機靈的陪井煥住下。饒是如此,一番“乒乒乓乓”的安頓之後,夜已經很深了。


    “婠漓”初迴冥海,這殿中的侍女沒有一個值得她信任,便隻能事事親力親為。別看她並不避諱自己去見“風烆”之事,但一些要緊的東西,她皆一一安置妥當,而殿中所用的諸如熏香之類有可能被人做手腳的,她亦逐件排查了個清楚。


    唯獨被她忽略的,是殿中那張一眼便看得清清楚楚的玉床。


    總算到了就寢之時,這一日情緒大起大落,“婠漓”很有些疲憊,她揉著發漲的額頭上床休息,沒注意到一張錦被下竟有一個小小的凸起。


    冷不防的,一個歡快的聲音伴隨著忽然躍出的人影蹦了出來,驚了她一跳。


    “啦啦啦!是我!”


    井煥不知道在被子裏藏了多久,“婠漓”依稀記得,自己足足收拾了半個時辰有餘。


    也就是說,井煥已經在這裏躲了大半個時辰,難為他沉得住氣一直不出聲,也能耐得住困意。


    看他這副樣子,顯然是從偏殿偷偷跑出來的,細軟的發絲被錦被壓得炸毛,如同一叢蓬亂的海藻,額頭上還被捂出了微微的汗意。他赤著小巧白嫩的腳丫,身上隻有單薄的一件白袍,幸好他一直躲在厚厚的錦被下,否則這般寒涼的氣候,定是要感染了風寒。


    “婠漓”驚嚇過後哭笑不得,將他強行按倒裹進被子裏,期間摸到了他的小腳丫,冰涼得如同觸摸一塊上佳的寒玉。


    “聽說你一向身子不好,三五日便要病倒一迴。今日你這般胡鬧,是懷念那些湯藥的味道了?!”


    無論天上地下,喝藥都是小孩子最避之不及的事,聞言井煥“驚恐”地將頭向被子中一埋,悶悶的聲音從其中傳來:“我不要!不要喝藥!!!”


    “婠漓”計謀得逞,見他被唬心驚膽戰,又懼怕又炸毛的樣子十分惹人發笑。


    “好了好了!”她不由自主地換上了柔聲細語,將他從被子裏挖了出來:“你若是不想喝藥,便不要這般單衣光腳在地上跑。還有一點,自明日起,我為你薦一位夫子,你跟著他好好學習術法和劍術。強身健體方為祛病除晦之根本,懂了嗎?”


    井煥原本聽得興致勃勃,望著她時滿眼都是星星。


    可是這會兒,星星滅了。


    提起學習,他是千分不想萬分不願,但母親的嚴厲他已經領教過了她的嚴厲,委實不想再使用撒潑打滾這種下策了。


    於是他耷拉著腦袋應了一聲“是!”然後飛快地抬起頭來討價還價,睫毛眨得如同飛翔的羽翼:“我不想要夫子教我!我想要請父君教我,阿娘,可不可以嘛?”


    “婠漓”有理由相信,若非她背負血海深仇,一定會溺死在這眼神之中,偏偏,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那個人。


    “你父君日理萬機,怕是分身不暇。”最後,她將鍋全數推到了“井曠”身上。


    這一夜,井煥就睡在了她的身邊。“婠漓”一度擔心小孩子睡相不好,一直沒有睡熟。誰知小小的井煥竟然抱著她的胳膊睡得一動不動,就連她翻身將自己攏在懷裏都沒有醒。


    “婠漓”看著他恬靜的睡顏,隻覺得這樣一個小人怎麽看都很可愛,一時睡意全無,就這樣靜靜地看了半夜。


    翌日晨起,璞夫人過來服侍小殿下,“婠漓”這才想到,昨夜他那般調皮,璞夫人大概是幫兇,否則,怎麽解釋她一夜都未曾來尋他呢。


    今日“婠漓”本想出宮去尋一些幽海舊部,日前“風烆”曾給她帶迴了可靠消息,當年幽海血難,水晶宮中幾被屠戮殆盡,但還有少數將領戍守沿海,隻不過待他們聽到宮變趕迴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之後他們又遭到寅鮫的追殺,其戰慘烈異常,所率兵士十不存一,唯有少數的幸存者藏匿起了蹤跡,後來幽海變做死海,這些將領兵士輾轉他處,顛沛流離,朝不保夕。“風烆”花了足足十年的時間才尋到他們的下落,又一一規勸,但也隻有三成的人願意追隨於他們左右,複興幽海。


    “風烆”並非幽海王族,他與“婠漓”的婚約因她冥海君後的身份而不被幽海遺族承認,所以,隻有“婠漓”這個前幽海公主才能召集那些人,而她也必須親口解釋為何會委身殺父仇人,才能獲得足夠的支持。


    “風烆”已秘密將他們聚集於冥海之濱,會麵的時間便是今日。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但井煥不知是發的什麽脾氣,見她並沒有打算陪他玩耍,亦沒有帶他去見父君的意思,整個人都不好了,從起床開始便一直纏在她身邊,左磨右泡,就是不許她離開自己眼前。


    幼童懵懂,他眼裏心中隻盛得下他在乎的事,聽不進大道理。


    “婠漓”口說得幾乎都要幹了,這執拗的熊孩子卻始終不肯放她離開,眼看便要失約,她心急如焚,絞盡腦汁想著辦法來哄井煥放手。


    最後實在無法,她靈機一動,非說他肚子餓了,要下廚去為他做一碗魚羹墊墊肚子。


    君子不入庖廚,她將他用這個理由擋在了外間。也是井煥年幼,被她輕易用一番大道理唬住了,乖乖地在宮中等候。


    禦廚灶間琳琅滿目,她許久不曾烹飪,見狀十分頭疼,一時挑花了眼,不知道該做什麽好。


    念及約定,她沒時間猶豫了,見案幾上有一筐新鮮的肴魚,便取來做了個羹湯。


    肴魚味道鮮美,處理起來也容易,卻極其耐煮,若是要做好這碗羹,沒有兩個時辰是很難成功的。


    她便以此為借口,將井煥哄住了兩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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