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漓”做了數百年的公主殿下,別的不行,下廚烹飪最不行。


    她與“井曠”私奔至此在此定居,別無人手侍候,一些家常瑣事便不得不親自上手。


    灑掃、女紅、烹飪……一樣一樣都得自己來。其實“井曠”在軍旅曆練多年,這些都頗拿得起來,也甚少令她勞神。但近來他神思不屬,“婠漓”便想替他分憂,盡自己所能照顧他。


    別的都難一蹴而就,唯獨烹飪一途上,她來了興趣,越挫越勇。


    其實,她也覺得自己手藝一般,做出的東西勉強才可以下咽,不過“井曠”倒是很給麵子,次次吃得精光,且麵無難色,還要體貼她辛苦,說一些好聽的話哄她。


    戀愛中的男女腦子都不太夠用。“婠漓”便以為自己做出的東西其實並沒有那麽難吃,是她平素太過嬌縱,口味比旁人都要挑剔罷了。


    於是,她上門訪客,帶的禮物都是自己所做的菜肴。鑒於這附近鄰居實在稀少,她能偶爾拜訪的,也隻有神獸玄武滄杌婆婆了。


    滄杌婆婆活了這麽多年,幾乎成了活化石,據她自己所說,靠得便是心寬、從不為難自己。誰知,年屆暮景,卻要被迫吃這等令她恨不能早死幾年的菜肴,若不是看“婠漓”人美嘴甜,她真想把那些東西砸在她腳下。


    但這一迴,絲絲縷縷的香氣沁入了她的鼻端,滄杌婆婆將不由自主閉住的那口氣吐了出來,深深吸了一口那隻砂鍋中冒出的熱氣。


    “唔,好香!”她情不自禁地讚美了一句。


    “婠漓”臉上頗有得色,這是她在滄杌婆婆這裏屢屢受挫,卻屢挫屢戰之後,第一迴得到了她的誇讚,心中那點小小的成就感膨脹開來,令她忍不住也深深吸了一口鍋中沁出的香氣。


    這一下,她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那邊滄杌婆婆已經迫不及待地將砂鍋接了過去,揭開蓋子,用湯匙勺了一口,吹開熱氣,直接倒進了嘴裏。


    再不重口腹之欲之人,寡淡了數萬年,每天靠喝海水,吃些生鮮魚蝦飽腹,偶爾有人來看診,才會給她帶些熟食打打牙祭,難得有這樣鮮美的一道魚羹放在麵前,哪能不令她食指大動,垂涎三尺呢。


    說起來,滄杌婆婆活了這許多年,幾乎是普通神族幾輩子的歲月,於烹飪一道上比“婠漓”還不及,也是令人費解——至少後者還願意嚐試,屢敗屢戰呢。


    “咳!咳咳!咳咳咳!”一口湯下肚,滄杌婆婆被一股辛辣味道刺激了咽喉,嗆得咳嗽不止,眼淚都險些出來了。


    “婠漓”念及自己闖了大禍,手忙腳亂地給她拍背,又凝出了清水給她漱口,一麵忙活一麵心裏暗罵自己失策——剖魚的時候還念叨著不要放水蓼粉,但下鍋煮湯時便忘了,因為“井曠”頗愛食用辛辣,她便手熟得抓了一把灑了進去。


    玄武生於上古,口味素淡,一鍋香氣濃鬱、新鮮甘美的魚羹本是極佳,並不需過多調味,因是用海水烹煮,連鹽都不需贅添。


    “婠漓”也是知曉這一點的,因為這種失誤她已經犯過一次了。


    上次她帶著一甕燉得濃香的魚翅來,本來滄杌婆婆難得賞臉,她十分開心。誰知滄杌婆婆就因為她額外加了鹽,覺得苦澀不堪,“呸”的一聲便把口裏的濃湯吐到了地上,弄得興致勃勃送禮的和滿心期待收禮的都老大不快。


    誰知,她這次特地記住了不要加鹽,卻被一把水蓼粉壞了好好一鍋羹。


    這番加錯料的效果遠非上一遭可比,滄杌婆婆足足咳了半盞茶功夫,一旁的“婠漓”又羞又愧,又是為她拍背又是送水給她祛味,連此次前來的請求都不好意思提了。


    滄杌婆婆卻是怕了她了,好不容易緩過氣之後才拍著自己的胸口,對她無奈道:“請姑娘下次來休要再帶什麽吃食了,老身實受不起。”


    “婠漓”點點頭,盤算著自己還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技藝可以償還她的人情。


    “姑娘這次來還是為了你的未婚夫君麽?老身說過了,他的症狀乃心病,非藥石可療,姑娘與其在老身這裏纏磨,不如找他好好談談心。”


    說起“井曠”,“婠漓”歎了口氣,幽幽道:“婆婆所言我何嚐不懂,隻是他為我犧牲良多,我若能解開他的心結,又何必寄期於藥石。”


    滄杌婆婆活了數萬年,別的不多,閱曆最多,自然明白她的苦衷,但她老人家活到現在全憑一句話——不多管閑事。於是話至於此,既然她需要的不是藥石醫療,她也樂得清閑。


    誰知,“婠漓”還有下文。她略帶嬌羞地向滄杌婆婆伸出了胳膊:“今日來求婆婆是為了我自己。近來我有些不舒服,煩勞婆婆為我診一診。”


    滄杌婆婆便將手搭了上去,一探,驟然一頓,然後,表情微妙地緩緩收迴了手。


    見她深沉,“婠漓”開口問道:“如何?”


    滄杌婆婆道:“婠漓姑娘,你是何時成的親?”


    “婠漓”搖頭:“婆婆說笑,我與阿曠佳期未定。”


    滄杌婆婆意味深長道:“我近些年來雖少見你這一族,亦知鯤鵬最重忠貞,且誕育子嗣不易。你既與未婚夫婿情誼甚篤,如今又有了身孕,便不要再拖著了,早早完婚才是。”


    “什麽?身孕?我有身孕了?”“婠漓”選擇性地忽視了她的苦口婆心,耳裏心裏唯有這兩個字,興奮地無以複加。


    看來,她的猜測果然不假,這裏……她將手小心地貼上了腹部,已經滿心歡喜地思索起孩子的樣貌和名字了。


    算算時日,這個孩子定然是“井曠”力戰鼉龍,中了龍血之毒那一次有的,便叫“浝兒”如何?不,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孩子,名字理應由父親來取才對。


    滄杌婆婆見她眉飛色舞,連自己的唿喚都沒聽見,不由歎了口氣,把話咽了迴去。


    她活過的歲月太久,見過無數悲歡離合,亦擅長卜筮占算,如今甚至不必施法,她便已預見了,眼前這個小姑娘與她的夫婿,前途必定坎坷。


    一切,皆由這個不被祝福的孩子始。


    事關天機,滄杌婆婆不便多說,隻得隱晦地又提醒了一句:“婠漓姑娘,迴去早早完婚吧,記得給老身送一杯喜酒。”


    “婠漓”這才迴神,笑道:“是!婆婆放心,改日我必與夫君一道來謝過!”說完,雀躍著走了。


    剛走到洞口,她忽然想了腹中的胎兒,立刻放緩了腳步,端成了一個沉穩之態。


    滄杌婆婆看著她的背影,眸中明光閃爍,片刻後搖了搖頭。


    “婠漓”迴家之後,立刻開始琢磨,想要為自己和“井曠”親手製作一套大婚禮服,算是為這雙喜臨門再添一添喜氣。


    不過,此處海域貧瘠,連個正經的集市都沒有,更遑論上好的鮫綃來製嫁衣了。她倒也不計較,想著以往在書中看過,上古時代,先祖皆是以海藻抽絲織錦,然後剪裁成衣。


    此法雖然粗糙,寓意卻很好,且以“井曠”那般的形貌,若有一身紅衣相稱,豈非更賞心悅目麽?


    “婠漓”幸福地微笑,覺得應該一並給腹中的孩子織一塊繈褓,以此迎接他或她的新生,待他或她長大,再告訴他或她,你可是親眼見證了爹娘的婚禮的孩子,十分喜慶。


    “婠漓”是個不拖遝的性子,想好了立刻便要行動,她照著記憶施法,變出了一架紡車,又采來紅藻,一縷縷分好,揉製,忙活了大半日,才堪堪在織機上起了個頭。


    鯤鵬懷胎長達三載,如今初初有了感覺,雖未到害喜之時,但母體易困倦。這一日又驚喜交加,“婠漓”一麵坐在織機前理線,一麵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


    待“井曠”迴來時,她已經伏在那兒睡著了,身周圍繞著一片瀲灩的紅藻,將她一張粉白的小臉映得紅撲撲的。


    “井曠”別開了眼,心緒起伏不定。


    自從來到此處之後,他從未離開過如此之久,竟令她等得睡著了。


    這一日出去,是他接到了昔日屬下傳訊,言道十萬火急,請少主現身一見。


    “井曠”身為水族少主,雖然為愛枉顧自身責任,終究沒有下定決心與舊部斷個幹淨。這一點,倒是比千年後的九韶差出了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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