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安全之處,二人尋了個珊瑚礁洞棲身,“井曠”又仔細設了結界,這才徹底鬆了那口提著的氣,頹然地靠坐在石壁上。


    “婠漓”撕了衣襟要給他包紮傷口,但那條鼉龍被打的發了狂,狂暴之下傷害力驚人,“井曠”開始時的遊刃有餘變成了勉力招架,最後隻不過是在硬拚而已,雖然如願逐走了惡龍,可他身上卻大傷摞小傷,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婠漓”捧著布條不知該如何下手,心疼得鼻子發酸,眼淚一直在眼眶中團團打轉。


    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副樣子,隻能強打精神,放輕手腳給他一點點包紮。但那些傷口雖然不再滲血,卻很快開始泛青變黑,看上去愈發駭人。


    “婠漓”的手一碰到那傷口,便有一層黑氣彌漫出來。


    “井曠”自己也注意到了,他抬起手臂看了看,忽然道:“不好!”


    “婠漓”也看出了不好,但她不明厲害,訥訥問道:“你是不是很疼?這傷口似乎被侵染了,你身上可有藥?或者我出去幫你找……”


    正說著,卻見“井曠”如同極寒入體一般劇烈地顫抖起來,“婠漓”原本站在他的背後,此時匆忙轉過來跪在他身前,見他雙目失神,牙齒上下重重磕在一起,連嘴唇都磕破了,同樣是一縷縷黑氣逸散,令他整個人看起來邪氣橫生。


    “井曠!井曠!你看著我!你究竟怎麽了?”“婠漓”見他的眼神已經無法聚焦,連忙握住他的肩膀大聲唿叫,試圖喚醒他昏沉的神智。


    但觸手之下如沸湯一般的火熱,“婠漓”毫無準備之下被燙了個哆嗦,下意識收迴手後,看到整個手掌都被灼燙成了通紅的色澤。


    她心中狠狠一跳——水族遊弋在汪洋之中,體溫一向偏低,至多也就是溫熱的狀態,先前她因心境動蕩引起海水升溫,便已令那些小水族們承受不住,如今“井曠”這般高熱,怕不是五髒六腑都被燙傷了吧?


    念及如此,“婠漓”立刻就地趺坐,運起靈力為他降溫。


    自從她知道自己心境幹係幽海命脈之後,為了不殃及那些小水族,自此便勤奮了許多,除了苦練清心訣,還有就是額外修習了冰係術法,以防她哪一日真的控製不住,也好能救他們一救。


    這座小小礁石洞中的海水一層層冰封,洞壁上亦很快結出了冰花,然而還未等她欣喜,冰層很快崩潰,一股股蒸汽逸散開來,如此反複不休。


    這其中的“婠漓”時而渾身燥熱,被水汽撲麵而來時感覺自己的寒毛幾乎都要被褪掉,時而又冷得連骨子裏都仿佛結了冰。如此反複,真是痛不欲生。


    她尚且如此,那一直承受著這般煎熬的“井曠”又怎麽會好受,如今他已雙眼翻白,牙關緊咬,努力不讓痛唿從自己口中溢出一絲一毫。


    凝冰的那幾瞬,他可以恢複片刻神智,但他連眼睛都睜不開,嘴唇翕動著,發出的聲音低沉而又微弱。


    “婠漓”湊過去聽,卻被他一把推開。


    他用盡了力氣喝道:“別過來……快……快走!你快走!”


    “婠漓”狠命搖頭:“不!我不會放下你不管!”


    “井曠”重重喘息了幾次,忽然睜開了眼睛,他的眼底一片血色,白皙如玉的臉頰上亦爬上了幾道猩紅,與先前泛黑的傷口猙獰交織,將“婠漓”結結實實駭了一跳。


    “龍……龍性本……本……淫!”“井曠”似乎不願說出這個字,但他不得不說,否則,釀成惡果他定會後悔終生:“你……快走!走!離開我,不要迴頭!”


    “婠漓”:“……”


    本能地那一陣羞惱過後,她很快明白過來:“是那條鼉龍對你造成的傷害令你如此的?是龍……龍血對不對?龍血入體,才令你這般難受,是不是?”


    “井曠”很快便要控製不住自己了,他能感受到,一股野蠻而又原始的衝動在他全身的血脈間叫囂,他恨不能立刻爆跳而起,將麵前這個人狠狠壓倒,用牙咬破她的脖子,令自己享用她的一切……可這個不知生活蠢丫頭竟然還不跑!


    “快走!”“井曠”最後吼出了這一句。


    “不!我不會扔下你一個人!”


    “婠漓”的倔強令她幾乎想也不想地便做出了決定:“你等等!我幫你!”


    她一把將他按住,施法凝冰將他牢牢地封了起來,然後坐在他麵前開始不停的念誦。


    “井曠”:“……”


    若是他此時還能做出表情,一定是哭笑不得,這個傻姑娘居然給他念的是清心訣!!!


    清心訣若是有用,他何必受此煎熬!


    那喋喋不休的字眼入耳,他沒覺察到任何清淨之感,唯有心頭的那股熱火被一壓再壓,不是減輕,而是堆疊縮緊,隻待更兇猛的爆發。


    “婠漓”封住他的軀殼的這層冰其實毫無作用,可憐她見“井曠”“安坐”其中一動不動,還以為有了效果。


    龍血已經在他的體內蜿蜒成河,龍的本性一點點吞噬了他的神智,他眼底的光明滅閃動,變成了恐怖的古銅色。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萬變尤定……”


    鬼話!鬼話!這些字眼擾人!太過擾人!“井曠”如今已心魔叢生,在他心中腦中大肆叫囂著,等待享用他的美味。


    衝出去!壓倒她!快呀!很快她便要在你身下顫栗哭泣!多麽美好,你想想那個滋味,那不是你夢寐以求的麽!


    不提及此處還好,“夢寐以求”四個字居然反向刺激了“井曠”的神經,令他沉淪的神智驀地清明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他破冰而出,一掌便將麵前的“婠漓”拍出了洞外。


    但龍的蠱惑如影隨形,在他心底反複嘲弄——何必如此虛偽,你明明對她日思夜想,輾轉反側,不要試圖掩藏你的思想,你所麵對的,是亙古以來最強大的神獸!區區半魚半禽之輩,妄想與我相抗!蚍蜉撼樹!愚不可及!


    “婠漓”猝不及防間被打了出去,落地時未能注意到背後,便狠狠地撞在了一叢石筍上,頓時痛的眼淚都湧了出來。


    痛過之後便是委屈,她不明白自己一心救人為何要受如此對待,但她還是站起來擦幹了眼淚,揉了揉被撞得青紫的肩背,又向礁洞衝了過去。


    “井曠”曾在將她打出來的那刻在洞口設了結界,奈何他忘了一件事——“婠漓”身上帶著他隨身千年的玉玨,上麵沾染的他的氣息與靈力可能幽微不可查,卻被這結界視做同源,竟對她毫不見外,徑直將她放了進來。


    在見到“婠漓”的那一刻,“井曠”在最後一絲神智中,不知該是絕望,還是慶幸,隨即便十分都不知道了。


    而“婠漓”,被那山巒一般高大,熔岩一般滾燙的身體撲倒時,腦中亦是一片空白。


    其後的不知多少時間中,她哭嚎求饒,承受著利刃穿身一般的疼痛,悔恨交加,卻始終掙不開那個鐵牢一般的束縛。


    她不是孩子了,既然已經到了議親的年紀,又看過許多凡人的風花雪月,自然明白此刻發生的是什麽,但她實在忍受不了那疼痛,哭的眼淚幹涸,嗓子都啞了。


    等到“井曠”終於停下動作,她忙不迭地將他從自己身上掀了下去,然後拖著疲憊與傷痛交加的身體躲了開來,縮在一個石壁突出的哪怕夾角,驚惶而又畏懼地看著他。


    “井曠”體內龍毒已解,原地踉蹌了幾步,委頓下去,之前被狂暴和欲望催紅的眸子漸漸平複,現出了一片空無的茫然。


    他疲憊地合上了眼睛,靠著石壁沉沉昏睡過去,臉頰上的猩紅色澤褪了個幹淨,整個人看起來平靜而又虛弱,與方才那泯滅了神智、瘋狂釋放欲望的他判若兩人。


    後麵很長一段時間裏,“婠漓”都如同驚弓之鳥,哪怕對麵的他稍微動一動手指,她便渾身緊繃,害怕得牙齒都在發抖,拚命將自己縮成一團,像是縮殼的龜。


    可就是這樣,她都沒想過要離開。因為結界消失了,大概是“井曠”解毒之後極度虛弱,他所設立的結界一點點削弱,然後便徹底崩潰不見了。


    所以“婠漓”不敢走,此處到處充斥著他的氣息,靈力逸散開來,若無防護,別說那條鼉龍要是殺個迴馬槍,便是一些其他成氣候的水獸,對他都是極度的威脅。


    而她現在,被暴風驟雨“鞭撻”過的身體中也擠不出多少力量,若非靠海眼的磅礴靈氣撐著,她也早便暈過去了。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甚至她都忍不住疲憊打了個盹兒,等到被一聲低吟驚醒時,她才突然發現,“井曠”要醒來了。


    此時她下意識的動作便是施了個“滌塵訣”,不但施法給自己,還有他。


    霎時間她身上破碎的衣裙、淩亂的長發,甚至紅腫的嘴唇和身上遍布的青紫的淤痕都消失了,除了眼中的神采不再,她又是往昔那個無憂無慮,快快樂樂、任性刁蠻的小公主了。


    她也說不清為何要這樣做,大概潛意識之中,她不願麵對二人之前發生的那一切吧,所以才自欺欺人地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她甚至在這須臾間心念電轉,想好了若他非要提起,便和他一刀兩斷,自此再也不要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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