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眼入體,北幽海公主,這一生都無法離開此處海洋了。


    除非,北幽海幹,幽海子民不再。


    父君的盤算算是落空,“井曠”鬆了一口氣,然後,心又揪了起來。


    他無法判斷此等情愫來源於何,是他真的對這幻境中的這位姑娘生了情呢?還是,眼前之人,是他本就心心念念之人?


    他雖然可斷定此處為一幻境,但他不記得自己是誰,不知曉自己的過往,亦不清楚,在幻境之外,是否真有這麽一個心上人存在。


    但他了解自己的心,能讓他輕易愛上的人,絕非強加這般簡單。


    所以,他寧願相信,這位“婠漓”公主,就是幻境之外,他所願執手之人。


    既然如此,更不可令她陷入險境,哪怕她與“風烆”,口口聲聲並不怕幕後之人的毒手。


    打破幻境的方法,有且惟一,那便是找出此境的漏洞,方可迴歸現實。


    迄今為止,尚無頭緒。


    可能是順著幻境所設的劇情推波助瀾,也可能,是逆反而來,尋出此處的漏洞。


    “井曠”決定靜觀其變。


    他將自己所想與“婠漓”和“風烆”二人說了,二人深覺他們之中,這位才是有大智慧之人,於是沒有異議,直接應了。


    迴到水晶宮,三人一齊去麵見了這北幽海的水君,但為了不令事態太過突兀,他們倒沒有一塊兒入殿,是“井曠”在先,“婠漓”與“風烆”結伴於後。


    就是這樣不起眼的一個決定,左右了幽海水君的決定,亦是為此間將來的走向埋下了伏筆。


    “井曠”在幽海水君麵前恭謹,執晚輩禮,言明君父企盼,命他早日完婚,此番求娶婠漓公主,是他心之所念,請君上成全!


    幽海水君雖不是個女兒奴,但他對“婠漓”也是真心疼愛,絕不會不問過她的意思,便獨斷為她定下相伴白首之人。更何況,這位少主殿下即便身世再顯赫,為人再出眾,許諾未來君後之位又如何?“婠漓”不曾見過他,亦對他的脾氣秉性一無所知,盲婚啞嫁怎能保證她未來的幸福?!


    天下父母愛子女之心,有如井曠之父這般,因為王位繼承,便枉顧他的好惡,也有如婠漓之父這般,為了她的幸福殫精竭慮。


    幽海水君正在苦心羅織詞句應對“井曠”,聽聞公主來拜見,頓時心下一鬆,心道“好機會,讓他們彼此見上一麵,看看是否有緣分”。


    他還不知他們已經把酒言歡過一場,更不知他們已然決定聯手打破著幻境。


    說到底,他也是被時光埋葬之人,如今的他早不是活人,不過是被有心人靠記憶和神器造就,即便有自己的思維想法,亦不過是牽線傀儡,一舉一動,皆已是過去的一個投影罷了。


    “婠漓”和“風烆”一並入殿,齊齊行禮,因為劇情所設,他們之間自有一份熟稔,偶有對視,不過尋常的眼神交流。


    但這卻令幽海水君會錯了意,以為他們之間才是真情。況且風烆在幽海已久,幾乎是陪伴婠漓一道長大,長輩們將他們之間的玩鬧看在眼中,以為二人青梅竹馬之情早已升華,變成堅不可破的真情實感了。


    所以, 幽海水君先入為主,認為他們才更登對。那個少主殿下,自始至終都不曾看過他的心肝嬌嬌一眼,何談愛重?!!!


    幽海水君心中有了分寸,介紹三人“相識”。“婠漓”自持身份,裝作第一次見麵般對少主見禮,目不斜視,好似對其一絲興趣也無。


    幽海水君見了,在心中又敲一記——果然,他這個一向喜愛豔顏的女兒,麵對著這般如玉少年亦能眼觀鼻鼻觀心,可見她對他,是真無好感。


    “井曠”還禮時眼中也無波瀾,看著如花美眷竟然如同常物,幽海水君登時便有些氣悶,覺得自己捧在手心的女兒竟然連他個青眼都掙不到,委實太惱人了些!


    世人就是這樣患得患失,明明自己也不稀罕這送上門來的女婿,卻仍為他這般“做作”而氣惱。


    而後,少主殿中求婚,公主斷然迴絕,幽海水君麵上不便表露,心中卻拍手叫好——不愧是他的心肝嬌嬌,不被美色所惑,不對權勢折腰,果然像他!


    於是,幽海水君“客客氣氣”地說了些場麵話,請少主迴去歇息,卻留下了“婠漓”和“風烆”,且當場表態,願意為他們做主,成就良緣。


    孰料“風烆”還未說話,“婠漓”卻一臉苦衷地請他離開,隨即將海眼之事稟告了父親。


    幽海水君聞言一凜,想起了一則古老且駭人的傳說。


    傳說中,一座山一處海也可生出靈識,可對一人心生眷戀。而一旦眷戀,便會將悠關萬千生靈的山心、海眼交托給她,從此,此人便要被綁在這山這海身邊,但凡離開,年壽不永,芳齡不繼。


    唯美之中透露著許多殘忍。


    此事若是落在人間,這個女子多半是要直接被獻祭的,是生是死,親人無可置喙。但這遭發生在神界,卻也沒有什麽好辦法。


    幽海的上上代、上一代,都不曾發生過這樣的事,所以,到了這一代水君這裏,他原本隻當此為傳說。


    可此事一旦發生於自己的女兒身上,世上大凡父母,大概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了。


    幽海水君親自施法查驗,證實海眼果然在婠漓的身上。


    不管那個傳說是真是偽,他都絕不可能將女兒嫁去冥海了。


    但冥海那邊意圖的本就是幽海的海眼,自然在得知此事後,對婠漓勢在必得了。


    幽海水君沒料到三界水族之君竟然如此不要臉,這分明不是結百年之好,這是明搶!


    什麽能夠填平海溝的聘資,什麽豐神俊秀的少年郎婿,什麽未來的君後之位……這些,何能與他的寶貝女兒相比?!


    冥海若敢來搶,他即便告到天帝的禦座之前,也絕不放人!


    但幽海水君如此天真,他以為他將狠話放了,將狠事做了,那便有人撐腰了?


    且不說以他的階品在神宮無立錐之地,單憑此事乃鯤鵬一族的內政,天帝便不會插手。


    往明裏說,北冥海乃三界水脈之源,不容有失,為了水族安定,犧牲區區一個幽海,葬送區區一位公主又如何?!


    殘酷嗎?這就是權勢!三界皆此,凡人口中心中的極樂仙界,亦如是!


    外麵鬧的沸沸揚揚,幽海的繁花閣中,卻依舊歲月靜好。


    “婠漓”並不知曉這麽多,幽海水君嚴令上下,將她瞞得死死的,甚至有意先將她嫁了,嫁給誰都好,隻要不離開幽海。


    此時,“風烆”便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他與“婠漓”相伴多年,風氏又依附於幽海多年,隻要他們肯力保“婠漓”,力保幽海,那麽將來,幽海的傳承,必有風氏的一席之地。


    這個許諾不可謂不誘人,但天下利益,沒有最誘人,隻有更誘人的。“風烆”做不了風氏的主,而風氏,在冥海所開出的另一許諾之下,早已背棄了幽海。


    這些,都是千年以前的事了。既然婠漓夫人最終還是嫁入了冥海,做了君後,甚至還生下了井煥,那就說明,無論如何掙紮,都擋不住那背後的一片血腥。


    一切,早已塵埃落定,悲劇已然定格,人力不可轉圜。


    繁花閣中,那株巨植上,以柔軟的枝條結出了一架秋千,“婠漓”坐在上麵,高高蕩起,又飛快落下。發梢和衣袂飄散在蔚藍的海水之中,吸引了無數海洋生靈在一旁駐足讚歎。


    可惜,如今在這具軀殼中的,並不是千年前的那個無憂無慮、被寵壞了的小公主。如今的她,敏感多思,智慧過人,又怎能看不懂,縈繞在自己身側的,那微妙的氣氛。


    身為此事的另一主人公,水族少主“井曠”仍滯留於幽海,他裝著表麵不知海眼之事,更是隻字未向自己的父君提及任何有關於此的話題。


    是那幽海水君愚蠢,自己將真相鬧到了天帝禦前。原本井氏隻是想借聯姻攫取幽海海眼,如此一鬧,冥海對於“婠漓”,則更是不肯鬆開一根手指頭了。


    “風烆”立在秋千之前,心不在焉地為“婠漓”推著秋千。人前他們還是這樣一副青梅竹馬之相,人後卻沒什麽兩心相許之情。


    “父君修書,命我返迴家中。”“風烆”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道。


    “婠漓”並不意外:“風君是個聰明人,自然不會在這個當口令你深陷泥潭,留在這裏沾染是非。”


    “但我不能走!”“風烆”肅然道:“雖不知打破這幻境的關竅於何,但我總覺得,一旦抽身,便再難與你們一道。”


    “婠漓”點了點頭:“除卻這幻境,現實之中,你我應是摯友。如今被困於此算是同病相憐。我與你擊掌為誓,在此,你若不離,我便不棄,咱們攜手踏平此處,如何?”


    “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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