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對二?”羲華蹙眉:“這成功率也太低了些。不知著姬夫人是否有幸,成為那第三人?”


    土地膽子比山神要肥壯許多,行禮後道:“小仙鬥膽,啟稟天帝陛下,這位渡劫的姬夫人,怕是沒有生機。”


    羲華“哦”了一聲:“是她這雷劫難度過大?”


    土地搖搖頭:“小仙二人在駐守此千多年,此情此景見到了第十三遭,算是有些見識。這位夫人所遇雷劫並非千年之最,她若是拚盡全力抵抗,大概還能掙出一線生機,但她如此一心求死,恐怕隻能慘淡收場,唉!可惜可歎!”


    羲華神色轉冷,問道:“你不會看錯?”


    土地頓時誠惶誠恐,原本萬分確定的事兒立刻猶疑起來。


    也是,諸如此等低階地仙,第一遭見到三界共主這種峰尖之上的大人物,能有此等魄力說完如此許多,也算是很難得了。


    但他的猶豫,恰好給了羲華想要的答案。


    她無聲地擺了擺手,山神與土地如蒙大赦,行禮之後隱迴了山間地下。井煥看她若有所思,問道:“你不會真想插手她渡劫之事吧?怕是你幫了她,卻反而害了她。畢竟這因果於你不過爾爾,於她,卻如萬鈞重負,她承擔不住。”


    羲華點了點頭,道:“我不會出手。但我可以間接地,悄悄地,搞一點點小手段。”她比了兩根指頭出來,然後在井煥錯愕的眼神中甩了甩手腕,不經意間一手揮出,破了三大宗師設在山間的結界。


    原本被阻在那結界處,用劍劈砍了有一會兒的雲傾陌終於如願以償,奔了過來。


    井煥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原來你是打的這個主意。”但他又覺得不妥:“雲傾陌連那結界都破不開,有什麽能力可以幫他的母親抵擋雷劫?怕不是又多了一個送死的吧。”


    羲華覺得和這一根筋的直男說不到一塊兒去,隻能抱起胳膊敷衍道:“幫不幫忙的,原本並不重要。隻要他的到來能令姬夫人燃起鬥誌,便足夠了。”


    當第一道劫雷落下之時,雲輕陌遠在山腰之下。這一刻他這幾日設想了無數次,從沒下定過決心要如何做。而當這一刻倏然到來時,他竟沒有猶豫,將自己蒙塵已久的佩劍一把抄起,起身便飛奔而去。


    他到底嫩了些,這些年又遊戲人間不思進取,被三大宗師聯袂而設的結界阻擋住,那時姬夫人已經曆到了第二道天劫,他身處低處,看不到山腰處的情形,一時五內俱焚,偏偏關心則亂,腦子裏隻剩一個念頭——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羲華和井煥早就注意到了他,此時才將他放過來,也是無奈之舉。


    對於這個人間認識的第一個朋友,井煥還是分外珍惜的,並不想隻與他有短短幾日的友誼。但她所能做的,隻有這麽多,傾陌兄,功成與否,全賴你的作為了。


    羲華卻比他輕鬆,因為早在“四十年前”,藍梵空跳崖自戕那一日,她便已洞徹了天機。


    雲傾陌的修為與心境距離飛升相差何止千裏萬裏,但她就是覺得,這一遭,是他的機會。


    都說女人的直覺很準,井煥對此總是嗤之以鼻,有他打臉的時候。


    雲傾陌頂著劫雷威壓一步步上得山來,期間舉步維艱,險些還被第二道劫雷之威拍在山壁上,最後他不得不出劍插入岩縫,這才穩住身形,沒有被那一陣颶風掀翻在地。


    等他終於艱難跋涉到了靜室之處——不,不對,此時已經沒有什麽靜室了。雷霆之下那座石洞小室早已分崩離析,眼前一片荒蕪,地麵上不但寸草不見,連土壤都被刮了幹淨,露出了灰撲撲的岩層來。


    雲傾陌的目光隻在地上一掃,視線毫不遲疑,向上鎖定了懸於半空之中的姬夫人身上。隻見她衣袂飄飛,素白如雪,手中持劍,神光流瀉,身後,則是滾滾而來的紫色神雷。


    姬夫人早已存了死誌,她接這雷劫,不是為了飛升登臨九天,隻是為了這雲羿山上下。既不能讓門下眾人被這滅頂之災波及,又不能無所作為,令雲羿門淪為天下笑柄,門中弟子再也抬不起頭來。


    作為雲斐的妻子,她因背叛而心懷歉疚,這麽多年以來,她對他的刻意疏離與逃避,皆是她的懺悔,為的,就是他可以毫不留情地將劍揮向自己。


    數日前靜室中發生的事是她有意為之,但結局卻逆反人意,令她再度虧欠了他。


    本來,她並不知《青雲鑒》中所載之事,亦從未想過要飛升離開雲傾陌,隻是一個極其偶然的機會,她於禁書閣中看到了那幅莫名其妙掉落於她麵前的古早卷軸,一時好奇心起翻開來看,才知道,原來想要證得修士所孜孜以求的大道,需要手刃至親至愛之人。


    如今想來,那幅卷軸出現的如此巧合,令人深思。


    但她顧不得那麽多,她對雲斐積年的愧疚已達頂峰,那日在靜室中她為了激他對自己出劍,她不惜將雲傾陌的身世和盤托出。


    她以為雲斐會驚怒、失望、憤恨、不甘,但出乎意料,雲斐平靜一如往昔,甚至比她這個將多年秘密一吐而快的人更加平靜。


    “那麽,傾陌是你和那位藍姓書生所生之子。”他並不需要再次確認,所以此言並非疑問,而是評述。


    “沒錯,是我與他私生之子。當年的事,是我之錯。”姬夫人坦言道。


    “可惜,當年未曾問清他的名字。你願意告訴我嗎?”雲斐清俊的臉上風和日暖,一如既往的溫潤如玉。


    姬夫人不明就裏,但還是如實作答。


    雲斐聽了,點了點頭,道:“你若當年告訴我,我必會成全你們。”


    姬夫人搖搖頭:“我與他並無一世之緣,那一年歲月是我的貪妄,我負了他,亦愧對你。蒼天有道,我苟活至今,才終於找到了最後的意義。”她拔刃出鞘,劍指她多年以來始終無法麵對之人:“你我拚盡全力對決一場,無論誰勝誰敗,我都給你一個交代,如何?”


    雲斐思索片刻,沒有拒絕:“如夫人所願。”


    他們已多年不曾聯璧,這些年又各自在修行之路上越行越遠,早已失去了當年的默契。那一場對決確如她所言,彼此皆拚盡全力,絕無半分留手。


    但勝負分的極快,雲斐的佩劍被折斷,敗於她的劍下,被千焱劍穿胸而過,沒有留下半分生機。


    姬夫人滿眼錯愕地鬆開了手,喃喃道:“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雲斐將自己撐在石柱上,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形,臉上的淡笑因唇角溢出的一絲血跡而顯得觸目驚心:“當年年、夕二獸作亂,我偏於那時修行有岔,走火入魔而暈迷不醒,害你身懷有孕還要力戰兩獸,我……不是有意的。”


    說著,他的喉中嗆出一口血塊,四肢的力量流失過半,連石柱都無法撐住他的生命之火了。


    姬夫人眼疾手快地撲過去扶住了他,雲斐跌在她的懷中,臉上的血色肉眼可見的退卻,雙唇卻因為染血的緣故而變得鮮紅。而他的眉心靈台之處則氤氳著淡銀色的薄霧,一點點逸散開來——那是他的修為與靈力在逐漸消退的跡象。


    姬夫人慌亂地從懷中摸出各種丹藥想為他續命,雲斐卻推開了她的手:“沒用了。”


    “咳咳,我是想……說,當年的事,皆……皆是天意,天命既落於你身,你便擔起這重任……可……可好?咳咳……”


    姬夫人倏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本《青雲鑒》是你故意讓我發現的!”


    雲斐笑道:“是……是啊。你既然……已功德圓……圓滿,理應……證道飛升,我不過……不過為你,為雲羿門……助最後一把……力……罷了。咳咳!”


    姬夫人滿眼不可置信:“就因如此,你便要將命送在我的劍下?!你是如此高尚嗎?哪怕知道了我與藍梵空之事,依舊能冷靜至斯,算計至斯,慷慨至斯!”


    雲斐搖了搖頭:“誰……誰說我高尚了?這世上沒有哪個……哪個男人……會接受自己的妻子……啊對了,你不喜歡妻子這個稱唿……好吧,沒有哪個……修士……會接受自己的……道侶心屬他人,我的確……憤怒,所以方才那一戰,我……我不曾留情。技不如人……此乃天命……我……我認!”


    說著,他驀然抬手,積累了全部的力氣點在了自己的眉心,而後二指疾射而出,在姬夫人的靈台上一觸便離。


    一個傳送靈力的通道已經成型,他原本要消散殆盡的靈力反而凝聚起來,衝破了她的靈台灌入了她的體內。


    姬夫人反應過來之後發力想要斷開那條通道,但她做不到,這靈力中凝聚了雲斐全部的執念與期望,燃燒著他的三魂七魄,縱使他瀕死,亦有不可抵擋的意誌。


    姬夫人急道:“快停手!這樣下去你會魂飛魄散,無法轉生的!”


    雲斐撐著最後一口氣笑了笑:“這些都是禁術啊,一旦施展,無法迴頭。千笙,你一向不喜歡禁書閣,極少踏足其內,卻不知那裏的奧妙,新奇有趣的多了。就譬如現在吧,我以己身換你飛升九天,自此不老不滅,得享萬年,其實也是一種懲罰和報複啊。”


    姬夫人終於被心軟和羞愧衝垮了,她滿眼蓄淚,哽咽道:“你不要再說了!”


    雲斐已經耗幹了迴光返照的力氣,道:“好好好!那便好好道別吧……千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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