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夫人不由撫了撫自己的肚子,她方才感受到胎兒在其中翻過了個身——應該是醒了,因為緊跟著便是一陣“拳打腳踢”。


    此番胎動如此劇烈,險些令她驚叫出聲,應為此時本該是胎兒沉睡之時。應該是“陌兒”或者“傾陌”不滿被驚醒,在變相地表達自己的不悅。


    “乖,娘親要去除妖。你如今綁在我的肚子裏,隻得跟我一起去。所以你要乖乖的呀。放心,娘親一定會護住你,不會令你受到分毫損傷。”她心中暗暗道,手中長劍出鞘,在這無月之夜帶起一線殷紅,眸中,卻極盡溫柔。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年獸的兇殘,她更明白此夜乃是除夕,正是年獸最為瘋狂,最難以製服之日。如若真讓年獸逃入此間,必定會屍橫遍地、血流成河。


    況且當年是她與雲斐聯手才將年獸封印,投入了鎮妖窟,此番隻靠她自己,此行必定吉兇難測。可眼下她已經沒有時間去向藍梵空道別了。


    “走吧。”她禦劍便走,沒有多說一句。


    雖然早料到了要分別,但沒想到是這麽快。


    待趕到山中迷林,雲羿門一眾弟子早已升起了結界想要困住年獸。奈何那頭額頂獨角、眼若銅鈴、獠牙外露、騰挪如風的巨獸隻憑蠻力撞擊,結界便在它麵前瑟瑟發抖,不過幾息功夫,那岌岌可危的結界便四分五裂,碎成了渣渣。


    姬夫人就在年獸撕碎了結界,撲向一個弟子的那個瞬間趕到,她所披鶴氅上的風毛被狂風吹得盡皆向後倒伏,鶴氅間隙中露出的腰間絛帶亦獵獵飛揚,無數霰雪卻因靈氣擾動得無法近她之身。她懸在半空,雙手握劍高舉至頂,悍然揮下了一擊!


    那個弟子原本以為必死無疑,已經閉上了眼睛,誰知,預料之中的劇痛與死亡並沒有到來,耳畔,反而傳來了山唿海嘯一般的喜悅之聲,他懵怔地睜開眼睛,發現一位黑氅女子有如神降,在猛獸口中救下了他。


    “夫人!是夫人來了!夫人!”雲羿門上下皆歡欣鼓舞,因為他們的救世主到了。


    但隻有姬夫人自己明白,她方才那一劍雖然悍然無匹,極力震懾了年獸,卻也令自己承受了巨大的反衝。她為了護住自己腹中胎兒,將全身三成靈力匯集於胸腹,凝成了一麵護盾。


    但身體其他部位——四肢、後背,乃至靈台,都受到了反衝之力,整個人有一種虛脫的無力之感。


    ——這是靈力過度且瞬時消耗的結果,若是往常,速戰速決之後,立刻閉關調息,大抵無事。但眼下,她用了八成之力的這一擊,對於年獸而言,不過是開胃的小菜。


    所以,她放棄了一味強攻的戰略,要與年獸周旋。


    “列陣!六合離焰陣!”她沉聲喝道,壓下了翻湧至喉的血氣。


    “是!列陣!”南宮瓊林領命,與一眾師兄弟迅速變換方位,將年獸困在了其中,而他自己,則壓在了陣眼之上。


    姬夫人將千焱劍一振,劍指被困於陣中的年獸:“兇獸!休再掙紮!速速隨我迴山,隻要你俯首,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離焰陣中橫衝直撞的年獸猛地停了下來,仰頭噴出一口火星四濺的熱氣。它將前爪揚起,抵在結界上,嘶吼道:“姬千笙!十年封印之仇,本座還未與你清算!如今本座已然脫困,重新拿迴了力量,你竟還敢叫囂猖狂!”


    結陣的雲羿門弟子多是第一次見到這傳說中的巨獸,也是第一次知道,這巨獸竟能口吐人言。他們一時不防,那驚雷一般的音波灌入耳中,令他們心神巨震,離焰陣一時動蕩起來。


    年獸趁機以利爪拍向一個結陣的弟子,想要從此突破。


    羲夫人早料到了它這一手,她亦看準了陣法中最為薄弱之處,立刻將靈力灌注於千焱劍中,向試圖脫陣而出的年獸斬了過去。


    赤紅的劍氣尾帶白光,長虹一般地斬在年獸的前爪之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


    但還是差了一線。她的七成靈力對上上古兇獸,方才那一擊能夠險勝是占了突襲之利。可這一次,明顯差了三分。


    那個弟子被它的掌風蹭了個邊兒,頓時胸口如遭重錘,向下凹進去了一塊。他“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血,其中星星點點夾雜著髒腑的碎片。


    重傷的弟子頓時雙眼發直,向後倒了下去。很快便被一旁掠陣的其他人拖了出來,向他口中塞入了靈丹,想要為其保命。


    但很可惜,已經晚了。再好的丹藥也不能頃刻間令髒腑再生。他歪頭噴出了一口血,靈丹被和著血吐出,然後便氣絕了。


    而年獸那邊因為受了姬夫人這一劍,徹底被激怒了。


    “吼!”年獸吃痛,雙目泛起血紅,它根本不顧傷口,前身立起,猛地向半空撞去。


    南宮瓊林瞳仁緊縮,拔劍出鞘,劍鋒微斜,劍尖離開鞘中的刹那之間帶出了一團血花。他咬牙將劍插入麵前的凍土之中,劍鋒上淌下的成串的血滴四濺開來,接觸到慘白的地麵上,冒出了陣陣白煙。


    離焰陣的缺口得以暫時彌補,並因他以血為祭而由此得到加持,瞬時暴漲,阻攔住了年獸這一擊 。


    姬夫人借此喘息片刻,但她知道,方才戰略行不通,她想保存實力,但這年獸委實兇殘。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必須主動出擊,才能最大限度地減少傷亡。


    於是她輕輕咬住了下唇,眸光堅毅如鋒,雙臂平展,複而一臂持劍上揚,一臂迴轉如同抱月。緊接著她鬆開了牙關,喝道:“破!”


    殷紅的光芒由她的額心暴湧而出,直衝手中長劍,霎時間人與劍皆沐浴在絢爛的紅光中,在場所有人——包括羲華與井煥——都看呆了。


    羲華喃喃道:“好美好強好颯!這便是凡人擁有的潛力嗎?直可驚天動地,震撼神明。”


    井煥與她一道懸在高空,以俯瞰的視角注視著下方人與兇獸的廝殺。


    在這種高度之下,雲羿門那群白衣弟子渺小如同棋坪上的白子,巨大的年獸也不過是一隻張牙舞爪的小寵,唯獨持劍的女子熠熠生輝。


    井煥亦覺得震撼:“昔時你我所受教導皆言神隻需博愛眾生。但天道卻以眾生為芻狗,人族渺渺不過螻蟻。如今親眼所見,凡人若勇往直前,亦可比肩神隻。”


    羲華卻忽地覺察出了不對,疑道:“此處已混戰如此長時間,為何不見神界派人相助?莫不是想隻靠這些凡人便將這兇獸收服?”


    井煥“嗨”了一聲:“這便是你不懂了。到底是總坐在那冷冰冰的高位之上,觸及不到這凡塵的規則。”


    羲華知道他要顯擺,那便給他這個機會,道:“願聞其詳。”


    “凡人生於塵土之地,向往九天,走上修行之路便是逆天而行,需得曆經磨煉,精進修為,但最重要的還有一點——那便是功德。功德來自於降妖除魔、濟世救難,隻有功德圓滿之士,方有資格得證大道,渡雷劫而飛升。”


    “所以,這便是神界給予這些修士的考驗了?”羲華摸著自己的下巴道:“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但此時,他們已經顧不上多想了,因為姬夫人已經人劍合一,流星一般地衝向了離焰陣中咆哮的年獸。


    南宮瓊林立刻向結陣的眾師兄弟大喝:“讓開!退後!”


    大家均眼疾手快地紛紛轉身,用力全力奔逃,以免被這一擊波及自身。


    千焱劍與年獸在半空中相撞,殷紅的劍刃由年獸額前的獨角切入,然後將其幹脆利落地切成了兩半,一蓬腥熱的血潑灑出來,融化了那一片落雪。


    井煥撫掌讚歎:“漂亮!”說完,放下了替姬夫人揪著的一顆心,恢複了一貫的嬉笑神色。


    他道:“這年獸被劈成的兩半如此整齊對稱,哪一半也不多,哪一半也不少。姬夫人這一招令人驚歎!”


    羲華卻依舊擰著眉,忽然大聲叫道:“不對!”


    井煥被她這一聲嚇得一個機靈,然後不悅道:“叫什麽叫,知道你擔心她。可你就放心吧,她不會有事,否則哪兒來的四十年後的雲傾陌,還有她“劍斬枕邊人”,馬上要曆劫飛升的命數。”


    羲華卻浮空指了指遠處的城鎮:“你看那裏!”


    井煥定睛一看,頓時語塞。


    那裏本是熱鬧喧闐的長街,平日可容四騎並轡而行。此時初看一片紅光,且以他們的耳識目力,可以聽到街頭巷尾一片起伏的“劈裏啪啦”之聲。


    此時已交子夜,新的一歲已經到來,照理百姓們上街燃放煙花爆竹也是尋常,不過是為了求得一個鴻運當頭的好寓意。


    但細看便發覺不對,因為那轟鳴的爆竹之聲中夾雜了無數哭嚎之聲,連帶著還有雞鴨犬豚的叫聲夾雜於其中。那片紅光也不是門簷上挑掛的紅燈籠,而是——血。


    潑墨一般的血,許多人被一頭不知從何處衝出的、從未見過的巨獸撲倒、踩踏、咀嚼。淒厲的慘叫、滿地的殘肢、鮮血如橫流蔓延開來,令此地形同煉獄。


    羲華緩緩道:“竟然還有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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