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娘娘!天女娘娘!請留步!”師畢宣再也忍不住,追上前叫住了“羲華”。


    “羲華”也給他麵子,駐足迴頭。


    ——別誤會,幾個時辰前他們還兵戎相見,為了對付她,眼前這位可是連神器都用上了。若說他不是存了一擊斃命的心,打死她都不會相信!


    所以她方才就是故意的,此刻停下也並非對他容情,而是——


    凡人不通滌塵訣,此時師畢宣滿頭滿身被木匾濺起的塵土,狼狽而又顧不得清理的窘迫,有趣極了。


    “國師大人有話便說吧,待出了宮,你我能再度這樣說話,便是另一番光景了。”羲華肅然道,言語間帶著無形的壓迫。


    師畢宣開始後悔站錯了隊,與她為敵,真是不智。


    原以為她不過一介墮神——俏土地柴胡就是這般告訴他的,師畢宣信了這位拿得出打神鞭這般上古神器的“真神”,沒想到,自己卻是被他們拿來做槍使了。


    如今之計,唯有盡力補救了。


    師畢宣先是祭出一道符咒,設了一個隔音的結界,這才道:“天女娘娘,先前的事在下是受人蒙蔽,如今真心悔過,請娘娘諒解!”


    “羲華”眼神中滿是詫異——這般能屈能伸的嗎?有膽色有智謀,見風使舵,靠邊便站,坑起同盟來絕不手軟,怪不得扶搖和珠妃都折了他的手裏。


    但拿得起打神鞭的人——不管他是不是為人所蒙蔽,她都不會輕易下定論。


    於是她淺淺笑了笑,道:“國師大人今日出首珠妃,是為了什麽?”


    師畢宣道:“自然是為了娘娘。”


    “哈!”“羲華”哂笑一聲:“收起你那阿諛奉迎那一套。”


    師畢宣急忙道:“是!”說著,手心微潮,心道失策,真是在勵蒼帝身邊待得久了,將應對他那些手段用在了眼前這位身上。


    於是,他改了口:“自娘娘現身國境以來,珠妃一直針對承天殿,甚而對阿彌殿下飽懷敵意,三番兩次欲對小殿下不利。在下這般做,一半是為了娘娘和小殿下,此心不假!”


    “閣下終於坦誠,我心甚慰!”“羲華”負手道。


    不過,“羲華”的臉上,可看不出什麽欣慰之色。


    師畢宣心中忐忑,權衡再三,下定決心又道:“還有另一半,的確是為了我自己。”


    “這些年珠妃做過什麽,皇帝陛下豈會半點不知。不過是當年她年輕美貌,出身高貴,又有一個能夠誕育皇嗣的宮體,算是有利用價值。如今新後已立,皇子業已受摩頂之禮,入宗廟玉牒,這珠萃宮便該如這匾額一般,被掩入塵埃了。”


    他如此輕飄飄地說起“塵埃”二字,倒真有幾分狠絕。


    “我為陛下除了這個礙眼的女人。陛下即便不念我的好,大概也會因此對我優容一二。”師畢宣道,“不過是些上不得台麵的心思和手段,令娘娘見笑了。”


    “羲華”這迴沒再笑,隻端出了一副神隻的架子:“你與勵蒼帝和珠妃之間的舊事,與我無關。昨日你既受她指使,如今我便赦免你襲神之罪。”


    神諭落地,師畢宣頓覺渾身一輕,體內靈氣運轉複又流暢起來,險些被打神鞭抽幹的身體總算得到了一線喘息。


    如果說來之前那位神君輸入他體內的法力治標,眼下,這位“墮神”的一句神諭才真正治本。


    師畢宣眸光微暗——她真的一如神君所言,是墮神嗎?


    師畢宣不傻,從昨夜起,他便已打定主意要換一條大腿抱了。


    誰知,“羲華”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別高興的太早,昨日之罪可赦,我與你之間,可還有賬要算。你且洗幹淨了脖子等著吧。”


    師畢宣聽了,並不為意,反而道:“娘娘既然認了是那九天之上的神隻,便不得對凡人隨意出手,此乃天道。在下乃修行之士,畢生以脫胎換骨,登臨神界為榮,這一點,很是明白。”


    呦嗬,還敢搬出天道與我抗辯。承天殿中的羲華坐直了身子,不由對他刮目相看。


    “既然如此,我不會倚仗神族的身份與法力,會與你公平的一較高下,如何?”


    師畢宣一臉不敢置信:“還能這樣的?”


    “羲華”神秘一笑,揮手打破了結界,上了步輦。


    師畢宣留在原地,淩亂了。


    ——原本還想投誠麾下,效犬馬之勞,沒想到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神竟然這般看得起他,要與他公平一較高下。


    他敢說不行嗎?


    “羲華”剛迴到承天殿,將阿鈺從她事先設好的結界放出來,換下了乳娘懷中那個布俑,又將他們送到了姚皇後身邊。


    傀儡此身事了,剛迴正殿由本尊撤去裂魂之術,孰料便撞上了一個不速之客。


    雲傾陌未經通報,一路如入無人之境,直接將羲華堵在了正殿之中。


    羲華一見是他,頓時頭大,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但遇到這位,跑是跑不了,哪怕隻是嚐試,也屬於自取其辱。


    於是羲華拍了拍自己的臉,擠出一個絢爛的笑,主動招唿道:“呦,傾陌仙,許久不見,近年仙途可順,一路玩的還好?”


    雲傾陌皮笑肉不笑:”許久不見?一個時辰前,我見的是鬼不成?”


    羲華堅決不承認:“你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明白呢?哎呀,這百來年你又去哪裏逍遙了,學了這一口我聽不來的話。”


    雲傾陌“噢”了一聲,問:“方才在珠萃宮,我見到的果真不是你?穿著一身女裝,妖裏妖氣的。哎——不對,你眼下穿的又是什麽?雖沒有那時浮誇,怎麽還是女裏女氣的!”


    羲華心裏把他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罵了囫圇,然後笑道:“你口中那個妖裏妖氣的……”她頓了頓,心中“呸”了一聲,接著道:“絕對不是我!”


    “你敢發誓嗎?”雲傾陌根本不信。


    羲華毫不猶豫地三指向天:“以身為誓,此間你我第一次相見,若有虛言,雷霆加身。”


    等了片刻,高空湛碧,萬裏無雲,一聲驚雷也無。


    羲華衝他歪了歪頭:“如此,君可信了吧。”說完,手中捏了一絲法力,偷偷向九天傳了個訊:“多謝!”


    這個謝是給雷公電母的,方才她故意混淆視聽,這誓發的九分真一分假,讓傀儡替她頂缸,其實如何判定虛不虛言,端看雷電二神如何裁度了。


    看來他們還是給她這個麵子的,或是說……給如今天帝神位上的那位麵子。


    雲傾陌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其實他這樣,概因信息不全罷了。他為仙散漫,最不耐煩時事。近來又在人間浪蕩百年,兩界之事皆懶得打聽。


    自從他五年前機緣巧合來到這承天國皇宮,成為了勵蒼帝的禦用琴師,每日隻是撫撫琴,雕雕木刻,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之中,從不管外事外物如何如何,也根本不知道一年前發生的那件轟轟烈烈,震動三界的大事。


    昨夜今晨之事亦是,勵蒼帝的壽宴他嫌喧嘩,沒去席上撫琴,隻是在內宦給他送晚膳時聽了一耳朵關於天女進宮之事,更沒走心。直至在珠萃宮看到女裝的羲華,一時間竟然不敢相認。


    雲傾陌為人從不拖遝,他既然覺得見到了熟人,便連半日都等不了,直接殺去了承天殿,剛好撞上了正主。


    羲華拉著他坐下,喚人來奉茶,順便捏了訣,召喚井煥:“十萬火急!趕緊過來幫忙,雲傾陌來了!”


    井煥此時正閑適,畢竟羲華迴來,他肩頭的“重擔”終於可以卸下,可以和畫扇無後顧之憂地享受二人時光了。沒想到羲華突然傳了訊過來,那火燒火燎的聲音一聽就沒好事。


    等到他聽到“雲傾陌”三個字,立刻“哎呀”一聲,驚得畫扇險些跌落手中的茶盞。


    “出了何事?”畫扇好奇問。


    井煥一臉如臨大敵:“惹不起的來了!”


    要說雲傾陌是何方人物,為何會令羲華加上井煥都覺得難以招架,那可真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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