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妃在自己的珠萃宮中坐立難安,茹姑姑知道她心中焦躁,暗暗歎了口氣。


    珠妃安排了什麽,又謀劃了什麽,她一清二楚,每一件都是株連九族的死罪。


    這九族之中,家奴自然不可免。


    茹姑姑能夠理解珠妃此刻的心情,便如同利刃懸於頭上,生死難測,由天不由己。


    可天不遂人願,一直到東方晨光熹微,無論是別院那邊,還是天女娘娘那裏,都沒有傳出有人遇刺的消息。


    難道都失敗了?不,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茹姑姑想要祈禱,祈禱娘娘所願能夠成真,祈禱自己過了今日……還能活著。


    但……該向誰祈禱呢?承天國一向尊崇承天殿,天女扶搖被廢黜後,便是國師大人。可這二人一位是娘娘的敵人,一位是娘娘的同謀,皆身在其中,似乎都不適合聆聽她的祝禱。


    承天殿中,羲華打了個哈欠,單手支頤,困倦地閉上了眼睛。


    而瑤徵宮中,傀儡施法消除了乳娘的記憶,以防她被嚇壞,落下毛病,平白受一場無妄之災。


    雖然這一夜折騰的夠嗆,可羲華此時卻怎麽都睡不著,一個念頭翻來覆去地在她腦中迴響——竟然是他!


    方才,她用去偽存真鏡打破了前來偷襲的神族黑影的偽裝,雖然隻看到了一眼,但那雙重瞳卻清楚明白地告訴了她那人是誰!


    ——甜水鎮後山的俏土地,柴胡!


    土地神職低微,被誘使來對她不利合情合理。但羲華蹙眉——擁有重瞳者非賢即聖,這位柴胡仙不該是如此短視之人。


    究竟是神界中的什麽人,又對他許下了何種重利,才讓他不惜觸犯天道也要對自己下手?


    還有師畢宣,他竟真能與神族合謀。那麽,這一切背後的那個人,又是看重了他什麽呢?


    唉,羲華歎了口氣,隨著卷入的人越來越多,這場陰謀,愈發撲朔迷離了。


    羲華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過去的,隻知道醒來時,傀儡麵前站著的一臉焦急的乳娘,她懷中還緊緊抱著繈褓,殿外唿啦啦站了一群人。


    乳娘見她睜開眼睛,心中稍安,忙道:“娘娘可算醒了!小皇子自昨夜起便一直沉睡,不吃也不醒,奴婢急壞了。”


    一個布俑要是能吃能動,那才奇怪了。昨夜在勵蒼帝和百官麵前的戲是她有意為之,給這布俑施了障眼法而已。後來被那黑影柴胡仙發覺,自然便破了。“羲華”便懶得給他再做偽裝。


    “羲華”安撫道:“無事。待迴到承天殿,他自然便好了。”


    說著,“她”起身坐到了妝台前,對乳娘道:“叫外麵那些人進來。”


    捧著巾櫛盆瓶的侍女們魚貫而入,進殿後列隊整齊,對她一起屈膝。


    “羲華”剛想說不必這麽多人伺候,簡單便好。誰知恰逢此時,外麵傳來了吵嚷之聲。


    聽得出是一個女官的聲音,她口口聲聲說是珠妃派她前來,探一探天女娘娘何時起身。陛下已經在珠萃宮中久候了,若娘娘已經起了,還請快一些。


    那女官不是珠妃身邊常跟著的那一位,羲華對她的聲音十分陌生。但不妨礙她厭屋及烏,對這位連臉都沒見過的女官心生厭惡。


    而一旦羲華真心厭惡什麽人,她絕不會手軟。


    於是“她”道:“你們都留下侍候。還有,本座要沐浴。”


    這偏殿服侍的令妍姑姑是姚貴妃,不,如今應該稱為姚皇後了,她是姚皇後身邊的舊人,自然明白該站哪邊,於是立刻吩咐去辦。待浴桶、熱水、香胰、花瓣等物送進來之後,“羲華”這才開始“作妖”。


    “她”連看都沒朝屏風後的浴桶看一眼,便道:“這花不好,味道太過濃烈。換一些花皇來。”


    花皇這種世間最高貴的女子的象征,整座皇宮,隻有珠妃的宮中才有。雖然她日後也並不能保住這份榮耀,但羲華此時偏點了此物來沐浴,就是為了打她的臉。


    令妍姑姑聽了之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見水銀鏡中的那張絕代風華的臉上,一抹笑意令人如淋冰雪。她不敢二話,親自出宮去稟了元公公。


    元公公亦不敢擅專。正好勵蒼帝就在珠萃宮中,他直接將天女娘娘的意思報到了帝妃二人麵前。


    珠妃自然不肯,半是撒嬌半是抱怨地在勵蒼帝麵前哭訴,無外乎是“即便是承天殿天女,奪人心頭之愛也太過分了些”,“以花皇入浴奢侈太過,況且此時並非花期,珠萃宮中僅剩兩株正在綻放的牡丹是天賜祥瑞,怎能為了她的排場便隨意踐踏”。


    勵蒼帝昨夜人逢喜事,便多飲了許多,就寢後又召幸了幾名宮嬪,一時開懷,又命人尋出了師畢宣先前所呈之丹藥。


    隻是他到底已是知命之年,任性縱欲的後果便是神乏氣不繼,晨起時全身酸脹,骨縫癢痛。便想趁著輟朝之日養一養精神。


    若非彧止來報天女娘娘遇刺,他大概還在龍床上安枕。


    珠妃此時在他耳邊哭哭啼啼,矯揉造作,他隻覺得胸口一直氣悶,懶得理她。


    “羲天女和阿鈺果真無事?”勵蒼帝問元公公。


    那邊口風極緊,元公公的人所得消息也十分有限,隻得稟道:“天女娘娘既對刺客網開一麵,想來如此。”


    珠妃原本是最知勵蒼帝心思的,但先有羲華,後有姚君綰,她因嫉妒而大失分寸,又被怨憤蒙蔽了雙眼,心如油烹火炙,此時不給羲華紮上幾刀,她焉能咽下那口氣。


    於是她添油加醋道:“羲天女此舉,倒是宅心仁厚,連刺客都能輕易放走。”


    勵蒼帝再也忍不了,斥道:“閉嘴!”


    珠妃頓時噤聲,立刻跪地,口中心求饒,心中卻竊喜——這一刀,果然紮對了。


    勵蒼帝雖然信任羲華,但她一直踩在他的底線上反複挑戰他的權威。即便她真的來自於那九天之上,即便她真能實現他心中所願,亦令他如鯁在喉。


    自古以來,人間帝王皆稱天子。君權神授深入人心,亦是統治階級收攏人心的不二手段。


    但勵蒼帝心中,一點不馴的火種早已落地生根。從四年前他強暴扶搖起,便是他瀆神之始。


    此時還不是暴露野心之時,勵蒼帝雖然年過知命,深感天不假年,心急若焚。但他少年時於屍山血海中殺出血路,踏著手足的性命登上了那至高之位,數十年來殺伐果斷,持重待機,為的就是他心中的那個夢。


    所以,即便師畢宣為人心思深沉,巧偽趨利,他依然頂著朝堂的非議給予他國師的尊榮與最大的放縱。 為的,便是有朝一日,以他為祭,實現自己的野心。


    勵蒼帝深深地看了一眼珠妃,道:“起來吧。”又對元公公道:“去將花皇悉數采下,送到瑤徵宮中。”


    元公公躬身應下,甩了拂塵出門,聽到身後勵蒼帝吩咐道:“傳雲先生過來撫琴。”


    元公公心中一震——陛下隻有在情緒異常時才會傳雲先生撫琴安神。此時陛下要他過來,應是既心煩又遷就,要耐著性子一直等下去了。


    牡丹花被從枝頭剪下,用水精盤盛著,送到了瑤徵宮。“天女娘娘”這才落衣沐浴,而後又由侍女伺候著更衣梳妝。


    滿殿侍女皆屏息靜氣,唯獨珠妃身邊的那個女官親眼見到自家主子的心愛之物被如此“作賤”,不由愈發忿忿,嘴裏含沙射影地大聲說個不停。


    “羲華”閉目聽著,心中失笑——她若要講排場,大概傾這承天國之力,都擺不出襯得上她的排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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