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的日子過的很快,轉眼,阿彌滿周歲了。


    承天國隻看重幼兒的滿月之禮,周歲生辰作為人生的第一個生辰,反而不怎麽重視。一般就是親人一起擺一桌小宴,送些不太重卻有意義的禮物給孩子,熱鬧熱鬧。


    羲華從未有過這種溫情滿滿的生辰小聚,她這一千年,要麽就是寂寂無聞、無人問津,連離瀾神妃都想不起來要給她好好過一個生辰,一般就是父帝宮中的神使按例送一些東西過來,不管是不是她喜歡的、想要的,都要顯出一副歡喜的神情。


    要麽便是天帝的壽辰,眾神拜賀,大擺宴席。不過宴無好宴、席無好席,東西都不好吃,歌舞什麽的也毫無新意。每每此時,羲華便覺得,自己不過是神界擺在神座上的一個吉祥物,隻要有人戳在那裏,是不是她,她是不是真的歡喜,都無關緊要。


    後來,羲華實在膩了這種無聊的生辰宴,所以故意地在每年那幾日去閉關,修不修行的無所謂,反正躲得過去就行了。那時候,身邊往往隻有一個井煥陪著,大醉一場,那一日很快便過去了。


    於是,當晚娘問羲華給阿彌的這第一個生辰準備了什麽禮物時,羲華愣了愣,問:“還要準備禮物的?”


    晚娘沒察覺她語氣中的異樣,笑道:“不拘是什麽,也不必多麽貴重,是這個心意便好。夫人別看阿彌現在不懂,日後拿出來,他定當十分珍惜的。”


    既然非送不可,羲華有些慌——她不知道該送什麽。先前她做壽,六族都有賀禮奉上,她卻連禮單都沒看過,除了當麵獻在她座前的,都束之高閣,放在禮庫中吃灰去了。


    羲華訥訥道:“那到底要送些什麽?庫房中有許多皇帝送來的珍玩,還有各位臣工、後宮妃嬪的供奉,你幫忙看看,有沒有挑得出來的。”


    晚娘見狀,還以為她是挑花了眼,笑容柔和道:“夫人不必如此糾結。那些東西太過貴重,怕是小殿下年紀太小,承受不了。不如夫人親手給他做點東西,吃食也好,玩器也罷,都再合適不過。喏,我給小殿下做了一件百衲衣,願他穿上後逢兇化吉,長命百歲。”


    說著,她將縫製好的百衲衣用托盤端了上來,遞給羲華細看。


    百衲衣是許多人族幼兒周歲誕所穿的禮服,無論貧窮還是富貴人家,皆會為孩子準備,隻不過用料各有不同。家資不豐者用舊衣裁剪縫製,取一個“闔家同心,幸福長安”之意也很好。穿得起綾羅錦繡的人家則會精心挑選顏色華麗的布片,精心搭配出來,一件百衲衣也能光彩奪目。小孩子嘛,顏色豔些也能壓的住。


    其實,阿彌生辰的百衲衣宮中早已送來,尚衣署所製,華美異常,所用皆為金線,上飾明珠寶玉,看起來是繽紛絢爛,但其實又重又冷,除了樣子好看,很不實用。


    還是晚娘這件做的好,雖然布料並不如何名貴,但手工細致,每一枚布片都細心裁剪,連接縫都收在了內襯之中,摸上去暄軟平滑,連一個毛刺都摸不到。


    這才是用心所做,並非宮中那花架子一般的樣子貨。


    於是,羲華更加犯難了。


    思來想去,連就寢後都在輾轉反側,最後的最後,她終於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羲華並沒有門戶之見,人前雖然要端著,人後卻隨意多了。阿彌周歲生辰那日,殿閣中熱熱鬧鬧地擺了一大桌,不但井煥、畫扇,連晚娘都上了桌。羲華本來還叫了顏慈,但這位神官長古板的過了頭,一再推辭,死活不肯入座,最後隻來給小壽星敬了一杯酒,送了一隻自製的彈弓作為賀禮,由此可見他心中也倒有幾分童趣,並非那般刻板。


    阿彌還小,自然玩不了這個。但羲華卻很喜歡,加上那彈弓做的極為精致,她自己拿在手裏把玩了許久。最後被晚娘收了起來,說她堂堂一位天女娘娘,竟然還玩這個,實在有損她在信眾心中的形象。


    九韶深以為然,但他不好直言,每每看到她翻看那隻彈弓,又對著院中樹上的鳥雀比比劃劃——嚇得那些小鳥兒們渾身炸毛,紛紛向九韶投來求助的目光。


    九韶不想與有翼一族多作糾葛,便故意尋個借口支開羲華。那些差點成了靶子的鳥雀們大鬆了口氣,是夜便派了隻有些道行的白頭翁向九韶致謝。


    這隻是個小插曲,繼續說迴阿彌的生辰宴。酒過三巡,由井煥起頭,大家都興致勃勃地等著看羲華的禮物。


    羲華也不藏著掖著,大聲宣布她送給阿彌的生辰禮便是——阿!吉!


    不是真把“阿吉”給他,這小小的人族孩童還沒如此深厚的福緣,能將真鳳帝君收入囊中,羲華隻是讓阿彌拜入阿吉門下,成為他的親傳弟子。


    九韶沒有反對,他早有此意,畢竟做她的養子的師傅比做她的跟班要好的多。


    晚娘抱著阿彌行了拜師禮,“阿吉”搖身一變,由下首做到了上席,僅次於羲華。而懵懂的阿彌不明所以,見在場諸人都喜笑顏開,不由也十分歡喜,咧開隻有四顆糯米小牙的嘴笑了出來。


    承天國舊俗,這周歲宴還有個重要的儀式,便是幼兒的“開葷”宴。這便令阿彌愈發不明所以了,他被晚娘抱在懷中,雞鴨魚肉一樣一樣遞到了他的唇邊,卻隻是象征性地虛晃了一圈,然後又被夾走了。


    阿彌如今人雖不大,卻早已嚐過了人間煙火。用晚娘的話說,貧苦人家的孩子“開葷”早,六七個月上便開始吃些米糊、湯粥之類。內宮卻講究精細,非滿周歲,孩童行過“開葷”之禮後才可用些羹湯。如此雖然是為了調養脾胃,但小兒的齒咽得不到鍛煉,並不適宜孩子成長。


    羲華第一次知曉養孩子還有這許多門道,她信任晚娘多過宮中來的那些嬤嬤,便早在幾月前,阿彌能在座椅上坐穩之後,便讓膳房給阿彌添了一些研磨的細若雪齏的米粉調製的米糊,還有蒸的軟爛的菜泥,並漸漸地加了一些蛋羹與肉糜。


    阿彌乳牙也慢慢萌發出來,吃這些吃的很歡,小身板也結實的很。不到八個月,便可在鋪了軟氈的地上爬的如同禦風一般,十個月便會走路,從此得有兩三個侍女一直跟在他身後,否則,不過眨眼功夫,這個小人兒便會撇開兩條小短腿,跑的叫人心中發慌,稍不留神,便連他的影子都不見了。


    有一次,正值酷暑午間,晚娘有些困倦,帶著阿彌一起午憩,誰知隻穿了個紅肚兜的小家夥睡醒自己爬下床跑了出來,寢殿外值守的侍女也因天熱難耐暈暈欲睡,竟然沒有看到他。


    直至晚娘從夢中驚醒,見阿彌不在床上,不由大驚失色,著急忙慌地四處尋找,才發現阿彌竟然偷偷跑到了水榭。彼時羲華在涼亭中自斟自飲,喝的微醺,便闔眼歇了一會兒,等晚娘大唿小叫地奔過來時,才發現那個火紅肚兜的小家夥正顫巍巍地站在她身邊,墊著腳夠矮幾上水晶盤子裏的西瓜吃。


    他人小鬼大,拿不動西瓜,便仰著頭艱難地啃在鮮紅的瓜瓤上。那瓜肉沙沙的,又沒有籽兒,隻有幾顆小牙的阿彌也能啃得動,短短一會兒功夫,那一牙西瓜便被他啃的坑坑窪窪,腮幫子鼓的老高。


    雖然不太會嚼,但他聰明啊,用舌頭把甘甜的西瓜汁水壓出來咽下便罷,那些粗糙的瓜肉他並不想下咽。可偏偏他又不會吐,隻能在嘴裏用舌頭攪來攪去。


    羲華其實早就醒了,隻不過怕嚇著他便一直沒出聲,後來晚娘尋過來,見阿彌的模樣目瞪口呆,這才好笑地替阿彌拍了拍背,幫他把滿嘴的西瓜饢吐了出來。


    這一遭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阿彌觸類旁通地學會了挑食。自此之後,那些寡淡無味的米糊羹湯他連看都不看一眼,非得加上些飴糖或者鮮榨的果汁才肯賞臉嚐一嚐,並且不好吃、不喜歡吃的東西他絕不將就,徑直吐的幹幹淨淨。剛開始時還嚇壞了服侍他的小侍女,以為他是吃壞了肚子或是生了疾病,畢竟這麽小的孩子連連嘔吐可不正常。後來九韶親自為他把脈,這才明白是怎麽一迴事。


    承天殿上下虛驚一場。


    但這麽小的孩子吃這麽多糖並不是好事,晚娘貧苦人家出身,自己從未吃過什麽糖,家中的幾個孩子更是從無此奢侈的機會,是以她並不知曉,小孩子糖吃的多了,是會損壞乳牙的。


    她不知道,生而為神不染百病的羲華、九韶和井煥幾位便更不知道,所以一直到後來,發現阿彌的牙上隱隱有黑斑出現,這才察覺出壞事。


    如今阿彌剛滿周歲,四顆乳牙已然壞了一半,被羲華勒令不可再給他任何飴糖和果汁。小家夥話不會說,哭鬧了好幾日,未能遂願,便一直悶悶不樂。


    今天的百歲宴席雖然豐盛,送到他的唇邊的雞鴨魚肉卻都是過場,最後他吃到嘴裏的,不過是一碗加了牛乳的米糊。


    這下他愈發不高興了。他是小,又不是傻,眼見別人大魚大肉吃得興高采烈,他卻隻能沒滋沒味地吃一嘴糊糊,隻能忍得了。是夜,小家夥背對著羲華躺在帳子裏,任她怎麽唿喚,就是不肯迴過頭來,小團子一樣從頭到腳都蜷縮著,給人一種“快要氣炸”了的好笑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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