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自始至終,都沒見過九韶。”成天殿中,井煥聽完羲華的敘述,默默總結道。


    “不錯,你確定他是跟著我去的?”羲華將那根琅樹枝給他瞧了,又收迴懷中,嗔怪道:“你也不攔著!”


    井煥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我若攔得住他,他便不是九韶了!”


    羲華:“……”她竟無言以對。


    “會不會是他在路上遇到了什麽熟人,耽擱了?”羲華最終隻想到這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若能放心你的安危,舍你跟別人敘舊,他便不是九韶了。”


    羲華:“……”無言以對。


    “但若說我都能毫發無傷,他卻因此遭遇不測,我一點都不信,否則,他便不是九韶了。”羲華篤定道。


    井煥:“……”亦是無言以對。


    他倆大眼瞪小眼了對視了一會兒,皆無奈地一聳肩。


    “所以,現在該怎麽辦?”羲華幹巴巴地開口。


    井煥扭了扭脖子,不小心牽動了傷口,“哎呦”了一聲:“不知。我這鳳凰真火燒出的傷動了神元,他不迴來,我如何療傷呢啊啊!”


    羲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些許小傷,至於的麽?!”


    井煥白了她一眼:“你個沒良心的,我這傷是為了誰……”


    這時,門口傳來“篤篤”的叩門聲:“阿煥公子,你醒了麽?”


    井煥頓時刹住了口。


    羲華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為了誰啊?總不能是為了我吧?”


    井煥高聲道:“醒了,請進!”然後向床邊挪了挪,與她拉開了距離。


    羲華:“……”


    她知道避嫌,自己利利索索地起來了,瞪他一眼:“重色輕友!”


    畫扇捧了碗黑漆漆的東西進來,見到立著的羲華,行了個禮:“見過阿羲姑娘。”


    “畫扇姑娘有禮。”羲華還了禮:“阿煥方醒來,說渾身都痛。有勞姑娘照看了,我去看看孩子。”說完,她給了井煥一個眼神,意思是隻能幫你到這兒了。


    至於孩子,他們跟在她身後大概也有些時日了,阿彌的來龍去脈應是知曉,她也免得解釋了。


    井煥秒懂,立刻“哎呦”起來,畫扇念在他是為自己受傷,頓時神色一緊,顧不得再多客套,連忙去查看他的傷勢。


    井煥得意的眼神與羲華“不屑”的眼神在半空中一撞,二人同時“嘁”了一聲。


    羲華迴房,天已然大亮了,她這一遭耽擱了不少時間,怕阿彌哭鬧,見麵便問晚娘:“阿彌如何了?”


    昨夜她離開前有交代,晚娘並不擔心,見她一副著急上火的樣子,忙道:“阿彌很好,夜裏醒了吃了兩次,不哭不鬧,此時睡的正香。”


    羲華放了心,又覺得不對,掐指算了算:“一夜都不曾哭鬧麽?”


    “是啊,又乖乖的了。”晚娘說完,見她神色有異,猛地意識到了什麽,怕她想多了,道:“夫人別多心,小孩子在親娘麵前總是活潑些,勾著你陪他玩呢。你不在,他自然便沒了精神,隻顧睡著了。”


    “噢,是麽。”羲華想的不是這些,她隻是聯想到自己離開,九韶也不在,阿彌便安靜下來,那若是九韶在時,是不是就是阿彌活潑愛鬧時呢?


    阿彌和九韶,究竟有沒有關聯?羲華陷入了沉思。她有心去問一問井煥,但一想到人家現在必定是你儂我儂,此時去打擾,太沒有眼力見了,她不做這個壞人。


    思來想去,還是得從九韶身上下手,可天高地廣,他又去哪裏了呢?


    此時,丹穴山,鳳族聖地梧桐台。


    九韶雙手被縛,高高地吊了起來,身上時不時閃過捆仙索的微光。鳳族族長九歆並族中的四位長老站在他麵前,皆冷著一張臉,若井煥和羲華在此,定會說他們活像是被眼前之人欠了金山銀海。


    這個玩笑有點冷,但九韶的確是欠了族人一個交代。


    鳳族生來便是一副好皮相,血統愈純淨便愈高貴,九歆一脈是如今三界中碩果僅存的一支純血鳳凰,四位長老自愧弗如,從來都唯他馬首是瞻。


    相對應的,九韶這個少主卻不那麽令人膺服了,看看他辦的這些都是什麽事!


    不會審時度勢也罷了,為了一個下台的天帝便將族親和鳳族的威嚴權柄一並拋諸腦後。神界自上一代天帝起便未曾冊封帝君,如今他們幾番綢繆,費盡了心思才為鳳族爭取到了兩大帝君之權。鳳族方隱隱有領袖六族之勢,卻被他一句“自逐於神界”給毀了!


    長老們如何不恨,鳳族若交到此種人手中,焉有未來?


    鳳族表麵團結,內裏人心也齊不到哪裏去。別人不提,眼前這四位長老便各懷心思,除了個別與九歆一脈是血脈姻親的,其他幾位皆動過將他們拉下馬,自己奪取大權的心思。


    此時,正是機會。


    九歆負手不語,雙眼緊緊盯著這個不省心的兒子,似乎是想透過他那“倔強”的目光看穿他的內心。


    九韶無所畏懼,神色漠然。昨夜父親前來時並未大張旗鼓,甚至不曾帶多少親衛,他若想走,誰也無法阻攔。


    但他沒有反抗,他要給父親和族眾一個交代,算是償還養育之恩,族人厚望之情。


    父子對峙,四位長老早按捺不下,由最沉不住氣的葳趾長老率先發難。


    “少主,你可知罪?!”


    四長老與九韶有半師之誼,即便到了如今的地步,九韶也不會對他們無禮,便答道:“九韶知罪。”


    餘下的三位長老,闕翎、墨冠和昭翼聞言齊齊一驚,似乎沒料到他能痛快地便認了。


    且以這位的秉性,他若肯俯首,九歆勢必會傾盡全力保他無憂,屆時,別說是叛族之罪,前天帝羲華的“神隕”都能一筆勾銷。


    這便事與願違,大大不妙了。


    九韶又道:“我已自逐於神界,卻未對族長和各位長老有所交代,是我之罪。”


    等等,這話,大有深意啊。


    闕翎和昭翼二位長老對視一眼,各自壓下了浮上心頭的一點欣喜。


    墨冠長老向來站在九歆這邊,對九韶此言心痛不已,他向下重重擊了一下權杖,喝道:“少主!慎言!”


    九韶笑了笑,繼續道:“此罪無愧於神界,愧於我心,我願受“萬焰焚心”之刑,以報族長及各位長老教養之恩。”


    四位長老皆齊齊一驚,唯獨九歆仍巋然不動,然而,他的長眉終是鎖了起來。


    墨冠長老立刻出言阻止:“少主三思!“萬焰焚心”之刑廢修為,毀神元,若受此刑,不死也會成個廢人,何至於此啊。”


    對於他的好意,九韶原本要謝,但以他如今的境況,隻能微笑致意,然而卻“狂妄”道:“不必擔心,我不會死。”


    墨冠長老還不死心,又勸道:“少主已無神格,即便不死,也會萬劫不複啊。”


    “萬劫不複?”九韶搖搖頭:“隻是個開始。”


    九歆終於忍不住了,斥道:“逆子!本君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若你迷途知返,本君可親自去向天帝祈請,網開一麵,饒你一命!”


    九韶冷靜道:“父親,我不會死。”


    九歆終於控製不住:“好!便如你所願!”


    闕翎和昭翼二位長老的唇角再也抑製不住,挑了起來。


    九歆雙手於胸前結印,一輪堪比日輪的火焰由他掌心緩緩拉開,焰心竟然是白金色的,氣息冰冷,卻帶著焚化一切的力量。


    墨冠長老徒喚奈何,卻終究心有餘而力不足,他還寄希望於闕翎和昭翼二人,衝著他們喝道:“你們竟還看著,快與我一道攔下主上!”


    闕翎涼涼道:“不敢,既然少主執意如此,主上又親自執刑,我等自然不可幹涉。”


    昭翼為人狡猾,不想明著做這個惡人,便不開口,隻管置身事外,冷眼旁觀。


    墨冠長老再無計可施,重重地歎了口氣,背過身去。


    九歆目光微凝,掌中的火焰已經完全變了色,那白金的火焰細看是由無數道細小的火焰組成的,每一道都形如一個小小的棱麵,數以千計的,一一映出了他冷峻的神色,而對側即將受此酷刑之人卻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九歆又氣又怒,“轟”的一聲,那團火焰被他一掌推出,重重砸在了那個不知好歹的逆子身上。火焰便一道一道地,皆向著他的心口鑽去,而每進入一道,九韶便將唇抿緊一分。


    十、百、玖百、千、貳千……一道一道的焚燒心魄,一層一層疊加而上的痛苦,最後,九韶終於壓抑不住,痛唿出了聲。


    萬焰焚心之刑最殘酷之處便在於此,非要緩慢而無盡頭的施加折磨,即便鳳凰浴火而生,這種刑懲亦會令其痛不欲生。


    史上有載,鳳族唯有兩位先輩曾受此酷刑,其結局一死一傷。活下來的那位比經受死亡更加痛苦。


    而九韶,他此時的情形,比他們還要遜色萬倍,失去了神格的護持,天道不會再庇護於他,他所能倚靠的,唯有自身千年的修為來對抗那焚心的烈焰。可千年,真是連那位僥幸在此刑下生還的先輩的一個零頭還不如。


    真不知道他究竟有何信心,能篤定自己不死?


    墨冠長老聽著九韶的痛唿,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而很快,那唿聲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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