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壺妖為了保命不講武德,上來便把兄弟賣了:“我要舉報!蟹妖寓無腸是主上跟前的紅人!與淵行仙君過從甚密!要論傷天害理,天怒人怨,他認第二,無人敢認第一!他的府邸便在……”


    聲音戛然而止。九韶揚手,將一隻碩大醜陋的寄居蟹扔到了他麵前。


    似他們這種修為的大妖,能露出真身的唯有兩種情形:一,被人打散了修為,一朝迴到了原點,變迴了那個任人宰割的下等生靈,即便是凡人見到他們,第一想到的,便是他們蜷縮在碟子中的屍體,還是加了薑醋的。二,便是被害了性命,此生休矣。


    至於這隻蟹妖,他對上這個屠妖不眨眼的“魔頭”,自然不用作他想,其下場定然是第二種了。


    九韶金口中吐出幾個字:“偷窺,被我殺了。”


    望著寄居蟹那慘白無神的小眼,和終於從背上那既是堡壘又是負累的殼中脫出的身體,藤壺妖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九韶隻將“昆吾”劍從劍鞘中推出了半寸,雪亮的劍光一閃即收,麵前的藤壺妖脖頸處已經多了一道細細的傷痕。很快,死去的妖屍化成了原身,無數拳頭大小的藤壺“嘩啦”一聲跌散,摔了一地。


    井煥不舒服地抖了抖肩:“唔,傷眼!幸虧羲華不在此處。”


    他話音方落,才想起他口中之人的“冤家”便在眼前,頓時噤聲,生怕遭了池魚之殃。


    而此時,終於覺得安全的羲華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滿心歡喜起來。


    沒了井煥那個“吃裏扒外”的二貨,這凡世天大地大,隻要她將自己身上的靈力封印起來,九韶想尋到她,嗬嗬,不磨光他那一身執著才怪!


    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她運氣不好,這人間北旱南澇,她好不容易尋了一個人煙稠密之處,卻終日陰雨連綿,即便是官道都泥濘不堪,她徒步走了半日,雖然沒有淋雨,但水汽濕重,且這人間的凡錦裁製的衣衫穿起來潮濕悶熱,裙擺皆是惱人的泥點子。


    她已決意不再使用靈力,日後就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所以,這凡人如何應付這些瑣事,她便要如何應付。


    這一日入夜,按照她從話本子裏學來的凡人生存法則,再加上日前被那老嫗誆騙的經曆,在借宿人家和荒野求生之間,她果斷選擇了後者。


    於是,她在路旁尋了一間荒廢的天女祠棲身。


    這天女祠不知供奉的是哪位九天神女,主殿中隻有一座斑駁的塑像,看得出當初塑造時極為上心——塑像是立像,真人等高,雕琢精細,開臉極具神韻,眉目傳情,衣飾華美,右手握著一支綻放的蓮花,左手拈著荷梗,身段婀娜,姿態優雅。


    隻可惜年深日久,塑像上的彩繪和描畫的金粉都已脫落。


    這是一尊被人遺忘的神,不但早就沒了香火,羲華觀那塑像上的氣息,亦沒有一絲神明的靈氣。


    塑像蒙塵,上麵滿是蛛網。這大殿也是,遍地灰塵,有幾塊稍稍幹淨的地方應該是不久前有人在此過夜,地上還有木頭有燒過的餘燼。


    且地上還有一行腳印,腳印很重,從門口蜿蜒到了塑像前,然後便消失了。


    羲華沒反應過來有什麽不對。因為她的心思跑到了別的地方。


    因為神隻喜潔,她有些挺抵觸這環境,尤其是她不想動用靈力,想要下得去腳,唯有自己動手清掃一條路。


    她開始認真思考要不要改變一下策略,現在天還未黑透,去尋一戶人家借宿應該來得及。


    但她一個“弱女子”孤身走夜路,所有話本裏都告誡大家——這是極其危險的,萬一遇上賊人采花劫色,她是打斷那賊人的左腿好呢,還是打斷他的右腿好呢?


    正當她舉棋不定時,塑像後忽然傳來了一陣輕微的窸窣聲,其中夾雜著一個女子壓抑的呻吟,像是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另外還有一個男人,雖然幾乎不出聲,但他略顯粗重的唿吸卻已經暴露了他的存在。


    羲華神色霎時尷尬起來,她想偏了。


    不過,這“野鴛鴦”也是大膽,尋歡作樂也不知道挑個地方,這樣在“天女娘娘”麵前肆無忌憚,也不怕衝撞了神明。


    也罷,省得她自己做選擇了,既然此地已經“有主”,她還是識趣先走。


    她方轉過身,冷不防塑像後的女子忽然“啊”了一聲,聲音淒厲,仿佛痛苦難當。羲華原本躡手躡腳地要向前走,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驚得一抖,腳下踉蹌一步,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枝,發出了“嘎吱”的聲音。


    聲音不大,但比那女子一直壓抑著的痛吟的聲音還是響亮多了,塑像後的動靜頓時戛然而止,一個男聲忽地揚了起來:“誰?!”


    羲華本能地要跑,可轉念一想——我又沒做什麽,為何要落荒而逃?於是她生生刹住了腳步,朗聲迴答:“路人!”


    很快,一個身量頗高,容貌俊逸的男子從塑像後轉了出來,見到站在殿中的是一個美的傾城脫俗的女子,不由愣住了。


    蕭軻珣出身皇室貴胄,自幼見慣了美人佳麗。他的皇兄雖然不算十分好女色,但後宮零零總總加起來,也有雙掌之數的嬪妃,個個都稱得上美豔絕倫。


    但無論哪一個都比不上眼前這個女子之萬一;全都加起來,給她提鞋都不配。


    蕭軻珣驚豔了一瞬,立即覺察出不對——荒村野地,大災之年,在這麽偏僻的一間廢祠裏,竟然會出現這樣的一個女子。


    荒野,暗夜,孤身,美女,這些要素加起來,太有那個啥的氣氛了。


    蕭軻珣幾乎想也沒想的,佩劍出鞘。劍鋒指向羲華,那上麵還殘存著將幹未幹的血跡。


    他厲聲道:“你是鬼是妖?”


    “……”羲華十分無語。


    方才她看到了這男人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豔之色,知道是自己的容貌引起了他的誤會。這本是尋常,但凡人的眼界太狹窄了,怎麽能看到一個好看的女子便本能地認為她非鬼即妖呢?


    羲華開口懟他:“我就不能是個人嗎?活人!”


    不過她也鬆了口氣,因為眼前這個男人穿戴整齊,一身正氣,與她方才的猜測毫不相幹。


    鑒於這個誤會,他方才對她無禮的揣測,她便既往不咎了。


    蕭軻珣不信她的話,仍舊用劍指著她:“不管你是鬼是妖,隻要不是人,便與我無幹。”


    羲華滿眼無奈,心說這人有毛病吧。看他長的濃眉大眼,一股英氣,結果不是眼瞎就是腦子犯潮,真是可惜了這副好皮囊。


    但她本就要走,此時也懶得替他操心,轉身便要離開。可才走了兩步,想了想,還是氣不過,迴過身來斥道:“你才不是人!”


    說完猶不解氣,抱起胳膊嗤笑:“想來不是你罵人的水準高級,你這般激我,是為了塑像後的人吧?”


    被一語道破了心事,蕭軻珣惱羞成怒:“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來投!你既然不走,那便別怪我了。”


    他執劍的手臂一振,平地掠起,劍尖向著羲華直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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