魘珠中的煙霧徹底消散,傀儡悠悠醒轉,緊閉的雙眸輕輕打開,目光由茫然一點點恢複清明。


    這個過程很慢,遠超常人醒來所需要的一般時間。


    且羲華太了解她自己的表情了,方才那茫然中分明含著絲笑意——這代表九韶果然做了個美夢,心情不錯,所以才需要久久迴味?


    羲華帶著傀儡迴了拂月殿,於殿門外無人處遠遠將“他”一推,自己隱身跑進了偏殿。


    此時,九韶終於完全自夢中清醒過來,重新掌握了傀儡的控製權。雖然感知到傀儡近在咫尺,他卻顧不得理會,而是第一時間去尋找羲華。


    幸好,她堪堪在最後一刻趕迴了偏殿,鬥篷都來不及脫,隻將風帽匆匆拉下,壓在了身下,而後,雲被一路蒙到了下頜,僅露出一張纖細的小臉和滿頭烏發。


    說到這裏她不免得意——竟然沒忘了變迴女身,算是很臨機應變了。


    但就在此時,她忽然覺得全身一麻,所有的力氣像是海綿裏的水,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猛然擠幹了,她試著運起靈力抵抗,卻發現隨著力氣的恢複,靈力開始隨之一點點消失了。


    為了不驚動九韶,她硬是咬死了唇,任憑滿頭大汗而一聲不吭。


    九韶不方便擅闖她的寢居,隻在門口大略掃了一眼,這才鬆了一口氣。然後,眉頭又擰了起來。


    ——那個傀儡竟自己跑了過來。


    他倒是沒有第一時間聯想到魘珠,畢竟這滋味他也是第一次嚐試,美夢是他憑本事做的,誰會歸功於一顆破珠子身上。


    況且傀儡出現在這裏也好解釋,他入夢太深不由放鬆了對其的控製,所以“他”循著本能來找羲華,合情合理。


    唯一不合情理的是他在接觸到傀儡之後,探查了他的那片裂魂,意外地發現“他”竟然失落了一段記憶。


    傀儡眼中最後閃過的是一片令人驚歎的琅樹林,他依稀記得那是禹疆殿下的心頭所好,而琅樹林,恰好在閬風閣到拂月殿的路上。


    這本不該引起他的注意,但這魔宮中,什麽時候琅花能開的這般奪目了?


    九韶不是個會忽略細節的人,他此時懷疑不到羲華身上,便隻能去問禹疆。


    誰知,還未等他尋到機會與禹疆單獨相談,一連串的消息紛至遝來,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首先,大司祭死了,他連同自己所在的宮苑就在這一夜被焚燒殆盡。


    其次,井煥去找應羿兌現承諾之時,二人驚訝地發現,“神馴散”的解藥隻剩了一顆。


    最後,羲華自己,被下了“神馴散”。


    好一個連環之計,所針對的人,不言而喻。


    但誰有動機?羲華的真實身份又有多少人知曉?


    三人在拂月殿重聚,相比起井煥的憤怒和指責,九韶卻顯得平靜的多了。


    井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自己知,這五者之中,莫非天地有嫌疑?”


    九韶:“天地無嫌疑,也不是你我。”


    井煥“哼”了一聲,看向一旁坐著的羲華:“總不能是她自己吧?”


    “阿煥,你是不是覺得一個人中毒怪孤單的,想拉個難兄難弟?”羲華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嗬嗬。”


    說著,她剛坐直身體,卻仿佛渾身無力似的,“哎呦”了一聲。


    九韶瞬間便閃到了她的背後,輕輕托住她,聲音頓時柔和:“感覺怎樣?是不是沒有力氣,來,靠在我身上。”


    羲華就坡下驢,舒舒服服地靠在了他有力的臂膀上,又扔給井煥一個“嗬嗬”挑釁似的的笑。


    井煥可不慣著她,一哂:“別裝了,我早幫你看過了,你所中之毒遠不及我當時,不至於會四肢無力,最多隻是靈力盡失,無法施法——嗬嗬。”


    然後他忽地看到了她的眼色,轉口道:“你也就誆一誆九韶這個老實人,猜猜看,現在誰的心痛了。”


    老實人被說破了心事,耳根猛地變紅了。


    羲華故意衝井煥嚷嚷:“有本事你也找個老實人靠一靠啊。”


    九韶被他倆擠兌得實在臉上掛不住,尋了個借口出去了。


    望著他匆匆而去的背影,羲華終於鬆了一口氣。


    而出門後的九韶,臉上的熱度一點點減退,眸中霎時冰涼。


    九韶走了,井煥總算恢複了幾分正色,他關切地問:“哎——你真沒事吧?”


    羲華揮了揮胳膊:“無事,隻是不太適應,身體真是沉重了許多。啊……最不習慣的是隱身術無法施展了,以後要躲開九韶的視線,難了,不過,”她話鋒一轉:“這樣的機會以後也不需要了。”


    “你跑不了,便讓他走。咱們方才不是配合挺默契的嗎?”


    “是啊,還是兄弟最懂我。”羲華遙遙向他行了一禮:“謝了。”


    “客氣。對了,究竟是誰給你下的這“神馴散”?你心裏有沒有懷疑的對象?”井煥問出這話的時候,因為心中不安而略帶了一絲緊張。


    “放心,定然不是畫扇。”羲華揶揄他:“知道你擔心九韶找她的麻煩,不會的,你把心放迴肚子裏。”


    井煥還不好意思,嘴硬道:“誰擔心她了?我隻是……隻是……”


    “隻是喜歡她,所以怕我們懷疑到她身上?”羲華擺擺手:“因愛故生憂,我懂。”


    “好了好了。”井煥不想和她再辯下去,論嘴皮子他可從未贏過她一次,於是言歸正傳道:“你為什麽相信她?”


    “很簡單,”羲華隨口道:“這幾日我深居簡出,從未遇到過她,她哪來的機會給我下毒?”


    井煥等的就是這一句,抓緊漏洞問道:“所以,你這幾日還見過誰?”


    羲華:“……”自己給自己挖坑了。


    但她在井煥麵前不必掩飾,一拍桌麵道:“你真是提醒我了,我得去應羿那裏留下點痕跡,好叫他有機會給我“下毒”。”


    井煥的眼睛驀地睜大了:“你是說——你要嫁禍給六殿下?”


    “不然呢?多好的機會啊,我原以為隻是一石二鳥,沒想到還有他這隻上趕著往前撞呢。”羲華扯起唇角:“多虧提醒,謝了啊。”


    井煥望著她沾沾自喜的表情,喃喃:“你要是說這毒是你自己給自己下的,眼下我也信了。”


    羲華瞪了他一眼:“我會有這麽傻?”


    井煥“嗬嗬”一聲:“你若不傻,何至於被人下毒傷害,還要百般維護那個人?”


    羲華鼻孔朝天地“哼”他:“你不懂!”


    井煥搖了搖頭:“你明知九韶心中有你,你還讓他做那一石三鳥的“石”,你有沒有想過,這一切瞞不了多久,等真相揭開,他會如何心痛。”


    羲華臉上的笑意驀地收斂起來:“是我對他不住,但幸好這一切很快便要結束了。日後山高水長,我與他各自安好,勿念。”


    此時的九韶還不知道,他接下來所做的一切,都落入了她的網中。可憐這個傻瓜還在一心一意為她奔忙。


    眼下,對於九韶而言,追查真兇不是唯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是解藥。畢竟應羿那唯一一顆解藥解不了兩個人的毒——他不接受做選擇。


    於是他親自去查了魔界的祭司團——他確實不曾疑心過畫扇,所以他找的幫手便是她。而畫扇為了徹底洗脫自己的嫌疑,亦傾力相助。


    前麵說過,醫藥蠱毒隻是那位前大司祭的個人愛好,並未傳給弟子,且鑽研毒物蠆蟲的人大多孤僻,加之他被畫扇將計就計廢除大司祭之位後一直閉門不出,他的宮苑因何起火,何時起火,起火前人是生是死,都無從得知。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此事必是人為。


    從個人恩怨上說,畫扇百口莫辯,可是從殺人滅口上,應羿也難證清白。


    隻不過,大司祭一死,神馴散的解藥和配方手稿都付之一炬,這一條路算是徹底斷了。


    至於應羿,他還不知道自己因為“有動機”,“有機會”,“有得利”而被九韶盯上,當成了靶子。


    這幾日,因為大婚當日被月漪公主拆了的主殿一直在修繕,羲華的那具替身傀儡,名義上來入贅的“天帝陛下”一直暫居閬風閣偏殿,明麵上看應羿與自己這位弟弟過從甚密。再加上井煥以鯤鵬族少主的名義頻頻出入的緣故,這位昔年的神族六殿下頓時意氣風發起來,且他要一同迴歸神界的消息不脛而走。


    魔族高層除了蝶絳公主都不曾對此質疑。說實話,這麽多年以來,因為長公主的戀愛腦,魔族高層一直視禹疆為禍境殃民之輩,連帶著應羿也不受人待見,他走不走的,也沒什麽人關心。


    隻有蝶絳公主是真正為夫君擔憂的,她主掌魔界多年,政局上的目光一向都極為敏銳,看透了神族那幫人的險惡用心,於是在畫扇力主更換大司祭時呈默許態度,並且,一直在製造輿論,將應羿推向台前。


    但應羿真挺冤的,原本他連羲華的存在都不知道。如今更是稀裏糊塗成了替罪羊,被他那厚此薄彼的“好弟弟”用來吸引住了九韶的目光。


    於是,當九韶發現了羲華刻意留在閬風閣中的痕跡時,一切的猜測便成為了閉環,應羿這口鍋,算是背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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