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華一直靠在九韶·儡的身上,沒有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身旁這個木呆呆的人偶,竟然“活”了過來。


    九韶也不提醒她,任憑她扯著自己的一綹頭發繞在指間把玩,心中升騰著期待。


    ——明日,就是明日了。待一切塵埃落定,他便可以和她一起離開。什麽帝君的重責,什麽三界的安危,從他開始策劃這一切起,都微如塵埃。唯有眼前這個人,重逾他生命的全部。


    這時的他躊躇滿誌,卻忘了一句話——天不遂人願。即便他們生而為神,也逃不出冥冥之中,命運的齒輪。


    以神識跨界既消耗靈力又危險萬分,他不過是仗著這具傀儡才能如此任性妄為,除非有分裂出的神魂,否則長時間這樣做無異於將神魂抻得如同琴弦一般,雖然韌,卻細若懸絲。


    凡人有一個詞叫做“命懸一線”,用在他身上不算貼切,卻很形象。


    於是他悄悄地來,又悄悄地去,未讓她察覺半分,一如他默默為她做的這一切。


    翌日,神界送婚使隊“下降”魔界,以新鮮出爐的紫微帝君為首,排場雖然略顯寒酸,但有這尊大神壓陣,也不算辱沒了兩界這樁喜事。


    畫扇這個魔宮第一女官從前夜起便忙的腳不沾地,井煥特意換了仆從裝束跟在她身後,他人高馬大,容顏俊美,一看便知不是普通魔族,卻偏偏裝出副臊眉耷眼,畏畏縮縮的模樣,也不知道是在寒磣誰。


    畫扇見了,好幾次都忍不住要他轟開,誰知這貨是屬狗皮膏藥的,粘上容易,讓他走,哼,沒門!


    畫扇便懶得管他,因為還有更焦頭爛額的事等著她——明明事先籌備妥當的一切不知被誰下了黑手,本該各司其職的人缺值十之三四不說,連婚儀所用的各色物品都被毀損了大半,一看便是故意為之。


    甚至連月漪公主的新娘禮服都被人動了手腳,不過,這倒是幫她把異心之徒的範圍縮小了許多。


    畫扇在此任職百年,見慣了傾軋與風浪,自然不會沒有第二手準備,她一麵派人去取備用的禮服和各色器物,一麵將那些不聽使喚的人們撤下,換上自己的人。


    這些她都有數,唯獨大司祭竟然倒向了對手,令她猝不及防。


    一直以來,魔界的祭司團都獨立於權柄和紛爭之外,大司祭更是不問世事,除了專心侍奉魔神之外,每一任的大司祭都會發展出些獨特的愛好。


    有天生好酒的,便專心於種植和窖釀,因此大大推動了魔界的農業發展,算是造福萬民。有酷愛兵刃的,便致力於采礦和鍛造,竟然探尋到了不少地脈礦藏,由此功在千秋。還有喜好書畫的,醉心於棋藝茶道的,總之都是無傷大雅的消遣。


    而這一任的大司祭,則對於醫藥蠱毒情有獨鍾——劃重點,毒是他的心頭好。所以,除了“神馴散”之外,還有許多毒物是他的傑作。


    神馴散此毒專對神族,在兩界休戰,各自封閉的這千年光陰中,出現在魔界的神族——活的——從來不超過百十之數,故而此毒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價值,流出來的大多都用在諸如翠竹苑之流和權貴的內宅這些地方。


    加之神族剛烈,縱使在藥力作用下四肢乏力,靈力盡失,也抵不住一顆向死的決絕之心。


    像井煥這般被下了藥,還有大金主一擲萬金且還舍身色誘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扯遠了,當代大司祭此人的愛好如此劍走偏鋒,可見他不像先輩那般恪盡職守,對分外之事有著異乎尋常的興趣。


    畫扇千算萬算,算漏了他。誰會想到一個對神族憎恨到要專門研製出如此毒藥的人,會與神族聯手呢。


    不錯,畫扇此時已經可以斷定,幕後搞這些小動作的人,就是公主霞殤的贅婿,神族六殿下應羿。


    他有機會——大婚婚儀由他籌劃把關,畫扇隻是個給他打下手的,聽說這差事還是霞殤公主親自替他求來的。畫扇一直覺得他要麽是自己找虐,要麽便是不懷好意,要虐別人。


    如今看來,被她言中了。


    他有動機——據說這位六殿下與現在神族帝座上的那位,自上一代起便不對付。神族的後宮“趣事”之前一直為兩界喜聞樂道,再加上先魔君與先天帝時代,他們神族的後宮中也有幾位魔族的妃嬪,那些宮鬥與奪嫡秘辛一向是公開的秘密。


    六殿下之母與現任天帝的母妃水火不容,他們兄弟之間,恐怕也沒有多少手足之情。


    所以,老婆孩子多了也不是什麽好事,你以為他們都流著相同的血,所以便該相親相愛,殊不知,決定了他們之間的真情實意的,往往都來自於母係的利益。


    這便給天底下的男人都提了個醒——千萬不要把女人當做生育的機器,血脈的力量與生俱來,每個人的天性,一半來自於以自身血肉孕育兒女的母親,是無論如何也抹殺不去的。


    由此可見,應羿之心,合情合理。


    而畫扇自己呢,一向與他無冤無仇,從來也未曾結下什麽梁子,所以他沒有理由以此事來針對自己。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她自己便是那池魚。


    與光芒璀璨的二殿下禹疆對比,應羿的存在一直黯淡無光,在神界時如是,在魔界這裏亦是。


    或許是因為明星閃耀之下皆是陰影吧,有了禹疆珠玉在前,其他人便很難再嶄露頭角,永遠都是一個陪襯的角色。


    隻不過有人安於這種陰影之下的平淡,有人汲汲所求,想要展現自己的聰明。


    隻可惜,應羿的這種聰明,在魔界這千年時光中,沒有用對地方。


    因為無論是在神界還是魔界,他的所作所為永遠這般不入流,如同一個跳梁小醜,隻會在一些微末小事上給人添堵。


    但唯獨策反大司祭這一件,身為池魚的畫扇也想讚他一句“漂亮!”


    她現在的麻煩不小,不但大司祭稱病不來主持婚儀,連井煥的那一半解藥也沒了著落。


    這裏有人肯定要問,畫扇不是自己便有“神馴散”的解藥麽,又何必求到這個倒向了應羿的小人的門下。


    這裏便是畫扇覺得應羿此番做的漂亮的另外一招了——她府中出了內鬼。


    而這個內鬼藏的極深,之前從未出手,如今別的不碰,卻偏偏盜走了她手中的那一瓶解藥。


    原來,當日她帶井煥前往魔宮掌眼大婚婚儀之時,雖然在井煥的刻意迴避之下並未與禹疆和應羿照麵,隻是遠遠地望了一眼,便被有心人看在了眼裏。


    她和他以為他們才是幕後之人,卻不知,自己身邊,早被人家放上了眼睛。


    應羿對井煥可是太熟悉了,而他那時那刻與魔宮第一女官出現在一起,且“行止親密”,怎能不令他心中警鈴大作。


    羲華啊羲華,你心思竟然如此深沉,人還未至魔界,卻早派心腹收買了魔界的實權人物。


    他對“幼弟”的這等誤解自神界之時便已有端倪——還是離瀾神妃造的孽——如今二人即將淪落相同的境地,羲華卻偷偷地搞這一出,怎能不令他咬牙切齒,忍不住先給“他”使些絆子。


    ——從這個意義上說,井煥也是池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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