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順著環繞郢城一周的護城河飄飄蕩蕩,期間路過一個書畫鋪子,井煥一時興起去逛了逛,被“熱情好客”的店老板硬塞了那本空白封皮的冊子,他原地駐足觀摩了片刻,給了雙倍的價錢要了兩冊。


    “九韶啊九韶,別說兄弟沒想著你。”


    他笑的狡黠,令畫扇一臉摸不著頭腦,還以為他是醉心書畫的文雅之士,當即便慷慨地表示要把店中所有的名家之作買下贈送予他。


    井煥不好解釋,更不好意思讓女孩子給他買東西,便嚴詞婉拒了。


    後來再逛其他鋪子時,他便出手得十分謹慎,若不是考慮到隻給九韶一個人帶禮物太過突兀,他根本想不起羲華來。


    那套木製套娃據說是魔界的特產,每逢上巳節,家中父兄都要買給兒女姊妹的。井煥覺得寓意很好,便給羲華帶了一套。


    然後他又覺得男女同遊,不做些表示顯得他特別不解風情,於是也要挑一套送給畫扇。


    誰知那個店老板是個人精,特地把他拉到一旁說了個悄悄話。


    其對話風格是這樣的——


    店老板:“客官,喜歡這個套娃啊?為了慶祝上巳節,本店優惠大酬賓,第二套半價啊。”


    井煥:“行啊,來兩套。”


    店老板:“好嘞,給您包起來。對了客官,與您同行的這位姑娘姿容華美,氣質非凡,您看看這個簪環釧墜鏈五件套,正襯姑娘的美貌。”


    井煥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是說上巳節時興送套娃麽?”


    店老板頓時賠笑:“客官看來不是我們郢城人,您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套娃是買給家中小兒女的,給心上人麽,自然是這些又有誠意又有品味。”


    品味一詞戳中了井煥的心,當即他也不管老板這個“心上人”用詞恰當不當了,大筆一揮將那套首飾買了下來。


    那老板登時眉開眼笑,猶如宰了一隻肥羊。井煥反正不差錢,雖然覺得那套首飾不一定配得上見慣了宮廷繁華的魔宮第一女官,但多少是個意思,便懶得與他計較了。


    至於那第二套半價的套娃,迴到船上後他隨手送給了畫扇的侍女。小姑娘大概十分缺愛,抱著錦匣驚喜莫名,對他的好感上升了不止一個度。


    但要送給畫扇的那套首飾卻被他暫且收了起來——好飯不怕晚,送禮麽,當然要選個最適宜的時機。


    兩手空空的畫扇見自己的侍女都有禮物收,一時間心裏澀澀的。


    幸好,後麵發生的一件事很快便衝散了她這小小的酸意。


    船行至城郊一處人跡罕至的野渡口,時值三月初三春意盎然之際,這裏難得長滿了碧綠的青蒿草,小小的太陽花散落其中,開得鮮豔熾烈,給這魔界總是陰暗的天空鍍上了一層亮色。


    畫扇便在此處擺下了酒宴,與井煥對飲。


    “井公子覺得此處如何?”她給他斟滿了醇酒,淺笑倩兮,眉目如畫。


    “雖然不及姑娘府邸雅致,卻別有一番野趣。”井煥與她碰杯,幹了。


    “再雅致的府邸皆為人工雕鑿,難免匠氣,哪比得上此處山明水秀,自然天成。”畫扇又敬了他一杯。


    “也對。”井煥仰望天空:“這魔界陰沉壓抑,魔族尚黑喜暗,我們也算對郢城的風物有所涉獵,唯有此處與姑娘的別院中,能見到這些別樣的風景,也算是飽了眼福。”


    畫扇抿唇輕笑:“大概是因為我是妖吧,即便再在這裏呆上百年千年,依舊與這蒼涼的天色,和黑暗的花朵格格不入。”


    她說著,起身離席,似乎怕踩壞了花草,便脫去了鞋履,赤足踩在微微濕潤的泥土上。


    她原本便生的嬌小,今日又一反常態穿了輕薄的紗裙,赤足走在金花綠葉之中,美的如同一隻蹁躚的白蝶。


    她輕快地行走著,時不時俯身去采擷那金黃色的花朵,臉上的笑意盈然,比手中的花朵還要嬌豔。


    井煥不得不承認,這一刻,他膚淺了。


    畫扇帶著一小束太陽花迴來時,腳底沾了些許泥土,她卻先將花束遞給了井煥:“送給你,陽光燦爛,笑口常開小郎君。”


    井煥愕然:“給我的?”


    “是啊,公子身為神族,滯留魔界必定不適,希望你看到這束花,便能一如你我所希冀的那樣,陽光燦爛,笑口常開。”


    井煥心說娘哎,這也太會撩了。


    但他豈能敗下陣來,先是珍而重之地接過了花,以神力為其加持,以令其常開不敗,接著舍棄了滌塵訣不用,從懷中取出了一塊雪白的巾帕,折腰單膝跪地,為她擦拭腳底的泥土。


    畫扇始料未及,接下來的詞頓在了口裏。


    他的動作很輕,絲滑的巾帕擦過腳心時帶來了微微的癢,她不由輕輕顫抖了一下。


    剩下的酒她喝的有些失神,準備好的千言萬語,在他彎腰的那一刹那,全都忘記了。


    酒至半酣,天卻在一刻之間,忽然暗了下來。


    魔界雖然如凡界一般分為四季,但春秋極短,夏日苦長,寒冬刺骨。這個時節落雨倒也正常。


    侍女覷著天色,來勸畫扇離席,但酒逢知己千杯少,她正不悅,剛想說去船上再開一宴,卻不料此時變故橫生!


    一支漆黑的箭如同流星一般飛馳而來,直取她的後心。


    井煥與她對坐,自然是看到了,但他現在為了隱藏身份,不便使用神族的法術,便在頃刻間凝出了數道冰刃,疾射出去,與那支黑箭撞在一起。


    畫扇武力值不高,那支黑箭破空而來時來不及反應,但她絕不會沒有準備,自從上次被暗算後,她隨行都會帶上十數名暗衛。原本他們都隱匿在四周,如今紛紛現身,卻遠沒有井煥的速度快。


    但對方一擊不中,隻是遲滯了一瞬,下一刻,漫天箭雨便唿嘯而至,似乎是不把他們射成個篩子不罷休。


    但畫扇的暗衛們也不是吃素的,他們合力撐開了一個結界,黑箭撞擊在上麵,發出令人齒酸的“哚哚”聲。


    井煥翻身而起,一把冰劍瞬時成形,將畫扇護在身後。


    “看來姑娘人緣不佳啊,上次你被人追著打,這次又被刺殺,究竟什麽仇什麽怨,他們要對你這般不死不休?”


    畫扇不愧是見慣了風浪的,這種情形下還能保持鎮定,沒有正麵迴答他的問題:“對不住,兩度將公子牽扯進來。”


    井煥一直凝神注視著戰況:“好說,我既然做了你的魚餌,總要幫你把魚釣出來。”


    一輪箭雨畢,撐起結界的侍衛們明顯已經力竭,那結界搖搖欲墜,而第二輪箭雨已近在眉睫。


    畫扇神色凝重,翻手將一柄折扇握在了掌中。


    井煥瞥了一眼,頓時便發現那柄折扇有異——扇骨慘白,扇麵應是綃一類的材質,但因未展開之故而看不到其上所繪為何。


    整把扇子給他的感覺便是另一個畫扇在側。


    他心下了然——這應該是她的真身。


    不同於二族,妖族借外物而生,便受製於此,草木鳥獸成精還好,因原本便生而有靈,所以修煉得道還算容易。而器物為妖便需憑借機緣,開竅生出靈智不但需要要有大造化,有幸修成人形的,不說鳳毛麟角,萬萬裏挑一也不為過了。


    上古時期,這一道裏聞名於世的隻有一位——亡了商湯的九尾狐妲己,她的姐妹之一便是玉石琵琶精,因為禍蒼生而被薑太公以三昧真火焚燒,魂飛魄散。


    而畫扇,便是這樣的一個扇妖,以“扇”這種靜物而生出的妖靈。


    器物為妖最大的死穴便是其真身,一旦被毀,便是身死道消,迴天乏術。所以他們一向都會好好保管,從不輕易示人。


    如今畫扇公然取出自己的真身,看來是存了死誌,在最後一刻若真的無法逃脫,便毀了這折扇,玉石俱焚。


    井煥不由咋舌——這是多難應付的對手,竟逼得她不惜自毀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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