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譜的是,底下的丫鬟、婆子像怕被她壓著似的趕緊散開,沒有一人伸出援手試著去接,眼睜睜看她腦門撞向磚角,鮮紅的血緩緩而出,很快地染紅一地,氣息幾無。


    嗤了嗤鼻,春紅仍有些許不敬。「知道了,柳綠姊,你別再說教了,我把藥熬好了老半天擱在小幾上,二小姐看也不看一眼,整日呆坐著不語,她是不是摔傻了?」


    一根木頭似的,不是傻了還能是什麽,憨憨傻傻的樣子教人一瞧就來氣,當時怎麽不摔死她算了。


    「胡說什麽!還不去擰條巾子給二小姐擦傷,做丫頭的本分都忘光了,待會胡婆子迴來瞧你又沒做事,小心皮肉痛。」吳婆子沒好氣的斥責。


    她原是二小姐的奶娘,奶了她兩年,但在夫人死後,老爺再娶,甫進門的新夫人便以斷奶為由將她貶為看門的婆子,讓當時年僅兩歲的二小姐失怙又失去照顧的人,差一點養不活。


    她吳婆子是夫人的陪嫁,夫人當年曾經做主讓她跟手下一個管事成親。


    誰知道她大腹便便時不小心摔了一跌,未足月的胎兒差點保不住,夫人知道了,要大夫用最好的藥替她安胎,母子倆才得以均安。


    她哪能讓夫人拚命生下的麽女為之夭折。


    其實女人傳宗接代的壓力不比男人輕,為了對得起李家列祖列宗,身子骨不好的夫人堅持一定要再生一個,為李家留下香火。


    誰知生的又是女兒,產後虛弱再加上失望打擊,夫人不到一年便悒鬱而終,留下剛長牙、嗷嗷待哺的二小姐,以及已經兩歲大深受老夫人喜愛的大小姐。


    反觀瘦弱的二小姐因為太愛哭,又是克死親娘的掃把星,她在府裏的地位像是多餘的,姥姥不疼,爹爹不愛,沒人關心她的死活。


    沒多久,老爺又議婚,娶的是上司的女兒常氏,她一入門為了展現新婦的大度才注意了下年幼的二小姐,隨手指了兩個丫鬟照顧。


    不過在她生了三小姐之後,坐穩當家主母位置的她露出尖酸刻薄的本性,人前是和善可親的後母,人後則是不理不睬,任二小姐自生自滅,若非為了博得賢淑美名,隻怕早下毒手,讓無人看顧的二小姐夭折。


    「二小姐,別發呆了,快把藥給喝了,養好身子,奴婢想二小姐也不願一直躺在床上,躺久骨頭都酸了。」柳綠好聲好氣的哄著,舀了一匙湯藥吹涼,送到她嘴邊。


    「苦。」李樗眉頭一擰,苦著臉咂嘴。


    「良藥苦口,來,二小姐一口氣喝了就不會覺得那麽苦了,一會兒奴婢替你拿顆蜜餞來。」都多大的人還怕苦,小姐跟小時候一樣就怕吃藥。


    「我好了,不用再喝黑稠稠的臭藥。」她捏著鼻子,模樣委屈,好像那藥真的很臭似的,讓人無法入口。


    柳綠失笑。「藥都是這個味,二小姐趕緊趁熱喝了,涼了會更苦的。」


    「有沒有甜糕或餅,我配著吃。」一聽到涼了更苦,李樗臉一垮,眨著明亮大眼索討甜食。


    沒辦法,她還是愛吃甜食,沒法克製分泌的唾液,吃苦前先甜甜嘴,免得滿口藥味把人苦死了。


    「先喝藥,奴婢待會再去廚房取一盤栗子糕來給二小姐壓壓味。」隻是還有剩嗎?捧高踩低的仆傭們向來不待見青漪院的人。


    柳綠沒說出口的事實,春紅不屑的揭鍋。「哪有栗子糕,能留碗湯就該偷笑了,咱們又不是大小姐或三小姐那邊的,人家哪理睬,二小姐你就老實點,快把傷養好了,不然夫人一來又要戳你脊梁骨,說你貪懶裝死。」


    「春紅,少說一句。」她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剛罰過又犯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主子再怎麽樣還是能決定她倆的死活。


    春紅橫了橫眉,抿著唇不開口。


    內心惶然的李樗看了春紅不服氣的嘴臉,一口氣把湯藥喝個精光。


    沒錯,若要人服氣,她就要先有底氣,不能再渾渾噩噩了。


    迴不迴得去不是她能夠決定的,但至少她可以選擇過什麽樣的生活,既然老天把她送到這裏來,她該好好地為接下來的日子打算,得過且過是行不通的,要自立自強才有活路。


    第一步要有健康的身體,病懨懨的,走一步喘三下,她還沒開始就先垮了一半,哪有以後。


    可是,這一身皮包骨的,她真擔心風吹就跑,比竹子還細的胳臂肘能做什麽?以她以前的粗壯,連拆房子都成,哪像此刻弱不禁風的。


    不過,這到底是什麽糕呀?不甜不打緊,入口還有股澀嘴的苦焦味,真、難、吃。


    「大小姐做那件事太不厚道了,總是一母所出的親姊妹,她怎麽做得出這麽缺德的事,毫不顧及手足之情,一心隻為自己謀利,沒想過二小姐是她親胞妹,什麽樣的狠心腸才能六親不認,實在是……」


    穿著青布襖子的吳婆子一路上憤憤不平的嘀咕著,上下兩張嘴皮子一張一闔,沒見她停過,好似那離了水的大章魚,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她是義憤填膺的,為一手奶大的二小姐抱不平,同樣是正室所出的嫡女,怎會有天差地別的待遇,一個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纖纖十指不沾陽春水,一個每日忙裏忙外,一身半舊不新的衣服穿了好些年也沒汰換,雙手操勞不斷像個仆婦,為好吃懶做的一家人付出。


    可惡的是,還一副她做得好是應該的,而一旦稍有疏忽,那些人便齊聲責罵,簡直是欺人太甚。


    老爺在家時還稍有收斂,不敢明著找碴,頂多暗地裏使絆子,讓人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罷了,可是老爺一上公堂,那些黑心肝就什麽事也做得出來,不再藏著、掖著,變本加厲地折騰人,不把一朵好好的花兒折蔫了誓不罷休。


    越走越生氣的吳婆子,皺出花摺子的臉滿是想與人拚命的怒氣,走得急切地跨進青漪院的月洞門。


    「誰又給嬤嬤氣受了?快坐下來喝口茶,別給氣壞身子,得不償失,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坎。」柳綠貼心道。


    一杯茶色清澈的茶水遞到吳婆子手中,看得出不是什麽好茶,味道澀了些,主要作用是止渴、潤潤喉。


    「二小姐呢?不是後腦杓的傷還沒養好,上哪去了?」一沒見到疼如心頭肉的二小姐,吳婆子臉上的慍怒換上擔憂,沒再露出掛上十斤肥豬肉的臭臉。


    「二小姐說要去走動走動活絡氣血,那樣身子才好得快,讓春紅扶著在園裏走幾圈。」她原本不讚同的,但二小姐十分堅持,她隻好由著她。


    「那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小妮子肯?」吳婆子一臉蔑色,瞧不起春紅的心性過高。


    丫鬟就是丫鬟,是服侍人的下等人,尤其主子是位姑娘,還能飛上天嗎?


    若是個少爺還能耍點手段,爬上主子的床撈個姨娘來做,過幾年生個兒子傍身,求個衣食無缺也是成的。


    命不好,跟了小姐,這種情況做丫鬟的最盼著小姐出嫁時陪嫁過去,三、五年裏尚有姿色可言,被姑爺看上,或小姐無子抬舉當個通房,生了孩子過到正室名下,孩子若有出息,也算差強人意。


    一想到春紅那副被雷劈中的拙樣,柳綠忍不住笑出聲。「二小姐說主子再沒用還能指揮她做事,她要敢在主子麵前擺譜,先餓上三頓飯再說,關入柴房裏養老鼠。」


    「咦!這是二小姐說的話?」吳婆子麵有訝色,不太相信生性軟弱、好拿捏的二小姐敢向人端架子。


    「嬤嬤也覺得很意外吧!自從二小姐摔了腦子昏迷三日醒來後,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她看人的眼神不再畏畏縮縮,嘴邊的笑意變多了,有時還會同奴婢們說笑,感覺上開朗許多。


    「大概是經此一嚇把膽子嚇大了,人往鬼門關前走了一趟還能不無所悟嗎?當時看了二小姐一頭血,我以為這迴真救不迴來,連王大夫都直搖頭歎氣說聽天由命了。」她嚇白了一張臉,自責得想跟二小姐去了。


    人家說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二小姐這種改變她是樂見的,本來嘛,做主子就要有做主子的派頭,才不會人人都目無尊卑想來踩一腳,主不主、奴不奴的,像什麽話。


    早些年她就要二小姐拿出做主子的威風,別性子軟的由著他們越來越放肆,在這人吃人的世間,好脾氣隻會讓人覺得好欺負,寬以待人不足以服眾,反而讓人得寸進尺,狐假虎威的專挑軟柿子踩。


    偏偏二小姐不聽勸,說什麽她對別人好,別人也會對她好,少計較就少糾紛,同在一個屋簷下何必對人太過苛刻,誰無難處,體諒些便能和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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