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濤在巧珍那兒安住下來的時候,鐵生卻被突如其來的病魔之手扼住了生命的喉嚨。


    自從那天滿倉的手機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鐵生麵前時,鐵生的精神徹底崩潰了:人機分離,這不是更進一步證明了兒子的遇難麽?


    鐵生坐在倉庫滿倉家的地上,一動不動地呆愣著,直到老根叔在門外梆梆地敲門喊他。


    原來老根叔早上吃完飯便溜達著去找鐵生,心裏嘀咕著:“看看這個老東西被鬼嚇得怎樣了。”嘀咕完,又奇怪地想:這個‘鬼’到底會是誰呢?


    老根叔一路尋思著走到村頭倉庫時,見滿倉家的窗簾還擋著,心裏一驚:莫非這老東西真的被鬼嚇死了?這樣一想,老根叔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到門前,拽門,門沒動,便使勁地連喊加捶地叫起門來。


    半天,路麵似乎有了腳步聲,不大一會兒,門哢噠一聲無力地開了,老根叔便看到了一張慘白的毫無血色的接近死人的臉。


    “你這是怎麽了?”老根叔驚訝地大聲問。


    鐵生愣愣地瞅了老根叔半天,才眼球間或一輪地朝地上一撇,顎下的喉結咕嚕了一下,卻沒發出什麽聲音。


    老根叔順著鐵生的眼神朝地上望去,一部銀灰色的手機進入了他的眼簾。他上前拾起,“這,是誰的?”他疑惑地望著鐵生。


    鐵生沒有直接迴答老根叔的疑問,而是突然清醒過來一般掩麵嗚嗚嗚地哭起來。他哭得很傷心、很絕望、很厲害,以至於半天才透過一口氣,捶胸頓足地說:“滿倉真的死了,死了!”


    “你是說滿倉死了?”老根叔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鐵生涕淚交流地點著頭。


    “你怎麽知道的?誰告訴你的?”老根叔還是不相信。


    鐵生指指老根叔手上的手機,哽咽著說了一句:“手機不知什麽時候被放到屋裏地上的……”


    “你是說,這手機是滿倉的,不知什麽時候突然出現在這地上的?你就是憑著判斷滿倉死了?”


    鐵生使勁點了點頭。


    老根叔心裏鬆了一口氣。雖然他恨鐵生,但終究不想把孩子們牽扯進去,他不想傷害無辜的人。


    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老根叔心裏的快意又油然而生,他像貓看著被戲耍的老鼠一般看著鐵生,不動聲色地問:“老鐵大哥呀,我說話你也別在意,我這也是為你著急呀。這俗話說得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你這一天天的老遇見這亂七八糟、古裏古怪的事,難不成你真的做過什麽害人的事?”


    剛剛有些安靜下來的鐵生臉上湧現了愧意,他吭哧憋肚地嚅囁著說:“這,誰年輕時還不犯點錯……”


    老根叔打斷他的話說:“但我猜你這錯犯得肯定不小,不然鬼不會這麽追著你的。”


    “那你說咋辦?”鐵生不再辯解,他抬起頭,求助地看著老根叔。在牛村的這些日子,他已經把老根叔當做了主心骨。


    “唉——”老根叔沉吟半晌,最後長歎口氣說,“不行就找個看事的破破吧!也好看看滿倉現在到底是死是活?”


    兩天後,看事的人來了,仍然是跟在趙牌娘的身後。在過去的老蘿尾村和現在的牛村人眼中,找個看事的或風水先生什麽的,都要經過趙牌娘,在村人們眼中,趙牌娘好像天生就與這些神鬼先生有關聯似的。


    看事先生一身黑衣黑褂,手裏握著一串說黃不黃、說黑不黑的珠子,見了鐵生後什麽也不問,便撚著珠子閉上眼鬼念經似地嘀咕起來。念著念著,突然兩眼一睜,兩道精光直射向鐵生,道:“你罪孽深重,曾背有四條命債,如今三條的魂魄依附於你,你還是拿命去吧!”


    看事先生的話正如他眼中的兩道精光,刺得在場的人不約而同倒吸一口涼氣。鐵生更是如聞驚雷,呆若木雞。他兩眼發直地盯了看事先生半天,突然說:“你,你撒謊!”


    看事先生不驚不怒,說:“有沒有你心自明,我隻是點到為止,告辭了。”說著,起身欲走。


    “先生請留步!”老根叔伸手攔住了看事先生,迴頭對鐵生說,“老鐵大哥呀,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這位先生既已看出你的事,你承認就是,好歹也給你破破。說真的,我這樣勸你可不是為你,我是怕你連累到滿倉和你的孫子們啊!”老根叔這話說得完全是心裏話,若不是怕滿倉和小濤、寬寬受眼前這個不是人的鐵生的連累,他才不會這麽熱心地幫忙尋找看事先生,就讓鬼把這老東西捉去算了。


    老根叔的話似乎說到了鐵生的心裏,他想了一會兒,慢慢地低下頭,低聲對看事先生說:“您說得沒錯,我年輕時是欠下幾條命債,但那都不完全是我的過錯,我也沒想到底他們會死,所以您幫幫忙,替我……”


    “那就把你當年如何欠下命債的經過先說一說吧!”看事先生又重新眯起眼做好,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我就簡單地說說吧。”鐵生眼盯著地麵,一臉沉重地敘述起來——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在兵團四連當連長,當時連裏的一個年輕人和附近村裏一個姑娘好上了。後來,姑娘懷了孕,年輕人怕受牽連,拋棄了她。姑娘的父親一封上告信告到了連部。


    那年輕人是我老上級的侄子,又正值提幹,為了保護他,我就扣押了那封信,並通過後門調走了那個年輕人。


    後來,聽說那個姑娘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因受不了白眼和年輕人的拋棄,在出走的路上被群狼圍攻,死了……”


    大概因為承受不了自己罪孽的深重,鐵生深吸了口氣,繼續說:“姑娘的爹因此去找我拚命,卻失足摔在了石頭上,也死了。”


    鐵生的話說到最後,已是氣若遊絲般,周圍的空氣也變得格外緊張和沉重。


    “那個姑娘家姓什麽?”一直沉默地呆在一邊的趙牌娘突然問。


    “姓趙吧。”鐵生蔫巴巴地迴答。


    趙牌娘沒再吱聲,可沒有人注意得到,她的臉突然變得有些扭曲,眼裏的光也倏地變得極冷極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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