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例數了穆氏之功德,極盡溢美之詞,更將其與古代大賢之女相提並論,直稱其若不能為後,則天下亦無可為後之女。


    一人禁不住問道,“宋大人,這便完了,餘下的卻是什麽?”


    宋思文道,“底下的,是京城百姓為求陛下封貴妃娘娘為後,自發簽名及摁的手印。”


    黎謹修握著穆桑榆的手,向下朗聲道,“爾等,可還有何不服?孤試問,這天下還有哪個女子能如穆氏這般,深得民心?!”


    殿上眾人垂首默默,鴉雀無聲。


    宋思文當先拜倒,口中高唿,“臣心悅誠服,祝吾皇萬歲,娘娘千歲!”


    一時裏,殿上山唿萬歲。


    黎謹修龍心大悅,當即命李德甫宣讀封後旨意。


    “……諮爾穆氏,出身名門,柔嘉唯則,禮度悠嫻,應征母儀於天下,有先賢女之遺風,以冊寶立爾為皇後,欽此!”


    穆桑榆跪謝皇恩,封後一事終於塵埃落定。


    她接過聖旨,仰首望向黎謹修。


    黎謹修挽起穆桑榆,斂了笑意,麵色肅然,沉聲道,“梁本務身為宰輔,不知答報天恩,謀逆犯上,罪不容誅,今免去其一切官職,暫押入刑部大牢,著令刑部、大理寺、監察院共審此案!”


    朝堂散去,穆長遠步出乾清宮,走下台階,不時有同僚過來,向他祝賀。


    柳正峰走來,拍了拍他肩膀,莞爾一笑,“穆兄,大喜了!”


    穆長遠見是他,忙笑道,“多謝多謝。”


    柳正峰與他並肩而行,口中卻自言自語起來,“說起來,小弟那妹子,自打退了那親事之後,這兩月間亦有許多人家上門說親。隻是舍妹那古怪脾氣,一個也相不中。她都十八歲了,如今還待字閨中,想做老姑娘不成!可把小弟與拙荊愁壞了。”


    穆長遠起先聽到前頭半截話時,那心一氣兒就沉了下去,待又聽到後半截,忽的又提了起來,禁不住接口道,“柳……家的姑娘,必定聰慧美貌,秀外慧中,又怎會做老姑娘,賢弟也是多慮了。”


    柳正峰眸中有光芒微閃,勾唇一笑,“那便借穆兄吉言了。”


    翊坤宮之中,梁成碧蓬頭垢麵,呆坐於羅漢床上。


    長日漫漫,焦慮、恐慌與無端的猜想如蟲蟻一般,不住啃噬著她的心頭,將她蛀的千瘡百孔,直至麻木過去。


    恍惚中,但聽外頭宮門開啟之聲,又有腳步聲傳來。


    梁成碧心頭一喜,隻當黎謹修終於下旨赦免了她。


    她起身,疾步匆匆向大門走去。


    任淑儀與白玉心見了她,不由也是一怔。


    眼前這個滿頭花白,皺紋滿布、一身舊衣,且散發著濃烈體臭的老婦,竟就是先前那個不可一世的梁妃?


    梁成碧見是她二人,不由脫口道,“怎會是你們……”說著,卻又轉為狂喜,“是不是、是不是陛下讓你們來接本宮出去?!”


    任淑儀淡淡說道,“奉皇後懿旨,將梁氏廢為庶人,交由慎刑司審問!”梁成碧神色呆滯,如死魚般的眼珠在眼眶中轉了兩圈,半晌才出聲,“奉……皇後懿旨?宮中何來皇後?”


    白玉心微微一笑,“今日朝堂上,陛下已欽封了貴妃娘娘為皇後了。”


    梁成碧一時沒了言語,愣怔了片刻,忽狂躁起來,眉目猙獰,厲聲尖叫,“皇後?!她一個將死之人,憑什麽做皇後?!我、本宮才是真正的皇後!”


    她聲嘶力竭的吼叫了一番,忽又提步向外奔去。


    門外守著的太監早有預備,見她自屋內狂奔而出,登時一擁而上,將她摁在地下,把早備下的繩索掏出,立時就把梁成碧捆成了個集市待宰的豬羊模樣,哪兒還有昔日梁妃娘娘的氣勢。


    宮人將她押進門內,向著二人跪了。


    “穆氏賤人,獨占陛下七載而無無有子嗣,就是隻下不了蛋的母雞,她憑什麽做皇後?!”


    任淑儀瞅著她,那描畫的細細彎彎的眉一挑,向白玉心低聲道,“她瘋了不成?”


    白玉心笑了笑,“這梁氏想必是關的久了,頭腦有些不大清楚。”說著,轉頭示意,“來人,讓她清醒一下。”


    後麵侍立的宮女當即上前,提起一桶冷水潑將過去,頓時便把梁成碧變作個落湯雞。


    梁成碧從頭發絲兒到腳後跟兒都向下滴著水,好似忽然清醒了過來,怒視著二人,斥道,“白氏,本宮是梁妃,你吃了狼心豹子的,敢這等以下犯上,是想進冷宮麽?!”


    “梁氏,你聽好了,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已宣旨昭告天下,封了穆姐姐為後。穆姐姐,如今是大周的皇後,不是你這等罪婦可以言辭玷辱的。你嘴巴放幹淨些,免得進了慎刑司,再受拔舌之苦。”


    她渾身止不住的哆嗦著,顫聲道,“不……不可能,陛下、陛下絕不會廢了本宮……也絕不會讓本宮去那種地方……本宮、本宮可是太子潛邸時起便服侍了陛下的,本宮的父親可是當朝宰輔,兩朝老臣!本宮與你們這等破落戶家的女兒,大不相同!”


    “哦,我倒險些忘了。”


    白玉心恍然大悟般的挑了挑眉,冷笑道,“梁氏,倒是忘了告訴你。今日朝堂上格外熱鬧,你那父親當堂作亂,逼宮犯上,現下已被陛下剝去官職,投入了刑部大牢等候審訊,梁府業已被查封。如今,世上已無什麽梁相,梁妃,隻有罪人梁氏。”


    她麵白如紙,焦枯的雙唇不住發顫,“不……這絕不……你扯謊……”


    偌大一個梁氏,有著開國元勳、兩朝宰輔、無數門生入朝為宦的梁氏,竟就這麽的說沒便沒了?!


    白玉心放了手,看著梁成碧委頓在地,白皙如玉的臉上微笑著,“梁氏,還有一件喜事倒要告訴你。皇後娘娘,已有了三月有餘的身孕,我大周江山後繼有人。”


    這是一場局,是太皇太後、陛下、甚而穆桑榆聯手為她梁家布下的局!


    從起初,她的一舉一動,莫不在他們的掌握之中。


    他們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就如那戲台子上的小醜,自唱自演著滑稽可笑的戲碼。


    霎時間,梁成碧隻覺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渾身上下便如被人抽去了筋骨,軟綿綿的癱在了地上,再沒了去爭搶反抗的心力。


    兩顆淚滴順著臉龐,滾落在了積滿塵土的地毯之上。


    她才二十餘歲,擱在別家正是青春大好,夫婦和樂,生養兒女的好年華,可她卻已成了個夫婿憎厭的棄婦。


    黎謹修,從未正眼瞧過她一眼,她又做錯了什麽?她不過是想討他的歡心罷了。


    她梁成碧的一生,又算什麽呢?


    白玉心與任淑儀吩咐太監將梁成碧押了下去,又著人查封了翊坤宮,方才一道出來。


    三月天氣,春光明媚,兩人都想走走,遂吩咐步輦在後頭跟著,並肩漫步於長街之上。


    二人一時都沒有言語,沉默了半晌,任淑儀率先開口,“今日陛下才宣旨,這會子皇後娘娘該當還在壽康宮陪太皇太後娘娘說話。長日無事,白貴人到本宮那裏坐坐如何?”


    二人落座,才說了幾句閑話,任淑儀淡淡一笑,“如今,中宮既定,往後這六宮便有了女主,不知白貴人作何打算?”


    白玉心正捧著鬥彩瓷青梅茶碗抿茶,聽她問話,抬首望她微笑,“我早有決斷,待娘娘正位中宮,便入中宮署為女官,一生盡忠於皇後座前。這話,我早先便同賢妃娘娘說起過,娘娘怎麽又問呢?”


    任淑儀望著她那清秀的眉眼,思量著她的年歲,不由歎息了一聲,“早前皇後不能出來,本宮隻當你是為避嫌才如此托詞,不想……原來,你竟是真心這般打算的。”


    白玉心將手中的茶碗放下,笑了笑,“不怪娘娘有這般想法,這裏到底是皇宮,你我也畢竟是嬪妃之身。隻是,跟隨皇後娘娘的這段日子,我倒也明白了許多道理。人生一世,大有可為,又何必拘泥於什麽男女之情,什麽身份所限?”


    說到此處,她忽然低眉淺笑,聲量極低的道了一句,“百年之後,史書工筆,能有我的名姓,我便知足了。”


    任淑儀不由倒吸了口氣,定定的望著白玉心,片刻輕輕說道,“不想你年歲輕輕,倒有如此誌向。”


    白玉心微笑了一下,忽轉言問道,“那不知賢妃娘娘,日後又如何打算?”


    任淑儀見她眸光炯炯,竟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低了眉,笑笑歎道,“本宮……還能有何打算?往日就是個賢妃,今後也好好的做個‘閑’妃便罷。貴人也放心,陛下獨寵皇後也有七載了,本宮不是那看不清情形的愚頑之輩。如此也無甚不好,本宮在這裏,有位分受尊崇,本宮的母家也有光彩有體麵。在宮裏過這清閑日子,未必就不如在外頭嫁了什麽不合意的人,同後宅妾侍姨娘們爭鬧。”


    話至此處,她又問道,“本宮倒有幾分好奇,貴人對皇後娘娘為何如此忠心?雖則這宮裏,結盟也不是稀奇事。本宮也知打從你進宮以來,皇後娘娘照拂頗多,但……如你這般待皇後的,也當真罕見。你好像從來沒為自己考慮過。”


    白玉心一時無言,半日方笑道,“娘娘可曾聽過,士為知己者死?從我進宮時起,姐姐就從來以誠待我,將我當作一個人來看待,而不是一個拿來固寵的卒子。而且,很多機密事,姐姐從未瞞我。她信我至此,我亦竭誠以報。”


    兩人說了幾句話,忽有宮人匆匆進來,報道,“稟告二位主子,林常在不見了!”


    二人一起變了顏色,齊聲問道,“什麽叫不見了?好好一個嬪妃,如何就不見了?!”


    那宮人神色惶急,迴道,“迴兩位主子的話,梁氏收監之後,慎刑司便奉旨,緝拿梁氏黨羽,沈氏、常氏等往日趨附梁氏者,皆已押入慎刑司。然而,幾位公公去承乾宮時,卻見宮中隻餘幾個管灑掃的宮女太監,林常在卻不見了人影。”


    任淑儀皺眉斥道,“她是不是外出逛去了?各處都找了麽?”


    那人迴道,“迴娘娘,都找了。東西六宮、禦花園、文淵閣、暢音閣、南北五所,及至角樓,都尋過來一遍了,隻是不見林常在。不止林常在,她的大宮女秀芝也一道不見了。”


    白玉心說道,“這事簡直荒唐,後宮的嬪妃,就這樣丟了不成?再找,看看各處的水塘子,水井,雜物房。”


    那人依言下去,任淑儀便道,“這事非同小可,我等需即刻報與皇後。”


    白玉心沉吟了片刻,說道,“皇後娘娘現懷著身孕,不宜輕易驚擾。還是等消息確實了,再做打算。”


    任淑儀見她行事沉穩,便也頷首應下。


    穆桑榆乘著步輦,一路往壽康宮行去。


    陛下的封後旨意,已然昭告天下,闔宮如今無人不知,她已是周皇後,後宮的女主。


    一路行去,所遇之人,無不以大禮跪拜,莫敢仰視。


    片刻,行至壽康宮外。


    大宮女藏秀早已收到了消息,正在門上等候,一見她到來,忙迎上前來,俯身拜倒,“奴婢拜見皇後娘娘。”


    穆桑榆自知她身份非比尋常,連身為陛下的黎謹修都以長輩視之,連忙親手挽了她起來,口中笑道,“姑姑快快請起!太皇太後可有空閑?”


    藏秀微笑道,“太皇太後早備了茶點,正候著娘娘呢。”


    進了正殿,果然見蔣太皇太後一襲正裝,坐於上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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