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筱柔這方說道,“外頭都傳遍了,今日上午,陛下從乾清宮受了群臣朝拜之後,急匆匆的去了壽康宮。未過幾時,太皇太後娘娘、陛下便都起駕去了養心殿,徑直進了體順堂。甚而,連和安公主都一並帶了去。一群人在體順堂裏用了午膳,直盤桓到下午,方才散了。”


    雲筱柔端詳著她的臉色,微笑道,“娘娘,臣妾還聽聞,太皇太後娘娘可是攜帶了許多禮物,幾口大箱子,大張旗鼓的搬進體順堂的。臣妾想著,恐是體順堂裏有什麽喜事,才讓太皇太後娘娘這般高興罷?”


    梁成碧倏地坐直了身子,仿佛一桶冰雪從頭頂傾瀉而下。


    “娘娘?”


    雲筱柔的唿聲,將梁成碧喚醒。


    她勉強撐出一副笑臉,“雲常在,出了這等事,你還耐得住性子,本宮對你倒是刮目相看了。”


    雲筱柔笑了笑,仿佛全不在意,“看娘娘說的,陛下這脾氣性格,臣妾也算看明白了。橫豎臣妾是上不了台盤的人,索性過清靜日子,自求多福也就是了。”


    梁成碧心浮氣躁,說道,“時候不早了,本宮也乏了,便不留常在坐了。”


    雲筱柔微微一笑,起身告退。


    待她前腳才出了門檻,梁成碧便趕忙傳來心腹宮女春晴,低聲囑咐了幾句,“這兩日,派人留神打探著,太醫院、禦膳房,甚至內務府、造辦處都要多走動走動。禦前若還有門路,便也浸潤著些,不怕花多少銀子。”


    春晴有些奇怪,還是答應了下來。


    梁成碧便癱軟在了羅漢床上,雙目怔怔的看著牆角忽明忽暗的黃銅侍女宮燈,身子便如秋風中的枯葉,顫抖不已。


    這宮裏,終於有人懷孕了麽?


    雲筱柔走出翊坤宮,並沒乘轎,隻帶了宮女,順著長街往承乾宮走去。


    今夜新月,天際一片漆黑。


    那個做著皇後美夢的梁成碧,得知了這個消息,又會如何呢?


    她先前的那番話,該是奏效了。


    這日午後,黎謹修午睡起來,看看身側床鋪已空,便披衣下床。


    走進明間,隻見穆桑榆正坐在炕上,埋頭縫著什麽。


    他走上前去,扶著她的肩挨著坐了下來,莞爾一笑,“在做什麽呢?”


    穆桑榆便將手裏的東西拿給他瞧,“想著孩子出生的時候,正好又是冬日,便做個小帽子給孩子戴。陛下瞧,好不好?”


    黎謹修看著她手中皺巴巴的一團布料,勉強能看出來是個帽子的形狀,不由嘴角微微一抽,咳嗽了一聲,笑道,“榆兒,咱們的孩子那是天下最最尊貴的孩子。孤會讓針工局技藝最最精湛的繡娘,做最好的衣裳鞋帽,要多少有多少。你委實不必這般辛苦,仔細熬壞了眼睛。”說著,就想把她手裏的針線抽出來。“針工局做的,再好那也是應付差事的,哪兒比得上為娘的親手做的心意呢?”


    穆桑榆仰麵,睨著黎謹修,淡淡一笑,“陛下,您是嫌棄臣妾的針黹吧?”


    “這怎生會!”


    瞧著愛妻臉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黎謹修忙不迭否認,又急急自腰上解下那枚寶相花荷包,遞到穆桑榆麵前,“你給孤繡的荷包,孤可是日日戴著,從不曾離身。孤,孤這不是怕你熬壞了眼睛。”


    穆桑榆掃了那荷包一眼,半晌收迴視線,重新埋頭做起了針線,口中說道,“陛下不過是嘴上哄臣妾開心罷了,實則心裏怎麽想的,臣妾一清二楚。今兒是正月十五元宵佳節,您到各處走走也罷,就露個麵,也好叫大夥高興高興,何必一定陪臣妾窩在這體順堂裏當囚犯。”


    這是,生氣了。


    想通這一節,黎謹修起身,清了清喉嚨道,“成,那依你說的,孤到壽康宮去走走,給母後請個安,也瞧瞧小豆蔻去。”


    穆桑榆聽他要去壽康宮,便吩咐芸香把一早吩咐小廚房做的玫瑰豆沙元宵裝了一盤子,讓容安帶著,捎去給蔣太皇太後與和安公主。


    黎謹修一麵任宮女伺候著衣裝,一麵說道,“你也是忒小心了,今兒是十五,各處宮裏都在做元宵,壽康宮裏還會短了這個。”


    穆桑榆正交代容安,聽了這話,不由迴頭嗔了一句,“壽康宮裏有,那是壽康宮的,這是臣妾的心意。陛下真是……讓臣妾說什麽好。”


    黎謹修被她數落的,摸了摸鼻子,笑著不言語了。


    待儀仗傳齊了,黎謹修便出門而去。


    直到出了養心門,他迴首望了一眼,方才向容安道,“這貴妃往常也不好弄這個,如今是怎麽了?還為了這點事,把孤攆了出來。”


    那可不是怎的,誰叫您那麽不會說話!


    您左一句針工局的巧手繡娘,右一句最好的衣裳,貴妃娘娘好一個聰慧人兒,還能聽不出來您什麽意思麽?


    容安腹誹著,麵上堆著笑,“陛下,娘娘這就是在興頭上。才懷上身子,難免手癢,總想著做點什麽。您就任著她去吧,越不讓她幹,她就越想幹。”黎謹修聽著,也覺有理,頷首道,“你說的不錯,隨她高興吧,免得她惱起來,孤又遭罪。”


    遭罪?奴才看您倒是樂嗬的很。


    容安心裏道了一句,依舊點頭哈腰的笑著。


    黎謹修摸了摸腰間掛著的那枚荷包,不由喟歎了一聲。


    皇兒,苦了你了,打從出生起就要穿戴你娘親手做的那些衣帽了,為父已盡了全力。


    主仆兩個說笑了幾句,黎謹修乘上步輦,儀仗往壽康宮行去。


    容安的徒弟小唐,忽自後麵匆匆走來,向容安附耳說了幾句什麽。


    容安聽罷,揮了揮手,疾步走到步輦旁,低聲道,“陛下,奴才的小徒弟卻才捉到一個探子。”說著,他瞧著陛下麵色,見黎謹修不發一詞,便兀自說道,“小唐依著奴才的交代,假意收了那人的銀子,透了些風聲給他。”


    “哪個宮裏派來的?”


    黎謹修斂去適才的和煦笑意,淡淡問道。


    “迴陛下,是翊坤宮。”


    黎謹修唇角輕扯,浮出一抹冷笑。梁成碧還當真沉不住性子,被母後與榆兒稍稍撩撥,立時便跳了起來。


    倒也不錯,眼下的她該是如坐針氈的。


    眼瞧著後位越發近了,卻半途殺出個程咬金,她如何能忍?


    越是忍不住,便越是癲狂急躁,倒行逆施。


    外頭,暗探送來的消息,梁本務於兩淮地區收受賄賂、行銷私鹽等事,逐漸調查明白;明麵上,宋思文一幹人等,也將梁氏這些年來結黨營私等罪證羅列清楚。眼下,便隻差宮裏這個了。


    這一迴,他務必要打掃幹淨。他的榆兒,就快不必再蝸居於那體順堂之中了。


    他期盼著,她頭戴鳳冠,身披霞帔,與他並肩而立,俯瞰山河的那一日。


    打發了黎謹修,穆桑榆便又低頭弄起了針線。


    阿莫送了一碗冰糖燕窩過來,穆桑榆朝她擺了擺手,她便將碗放在了炕幾上,立在一旁瞧著。


    娘娘這縫的……咳,就是溜須拍馬也說不出幾句恭維話呀。


    將來的小殿下,就要穿戴這樣的衣帽了……


    阿莫在心中描繪了一下那場景,不由便笑了,低聲問道,“娘娘,陛下實則也是關心您,您這是何必呢?”


    “關心?他那分明就是嫌棄,當本宮看不出來麽?”


    穆桑榆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唇邊卻抿著一抹笑。


    其實,她也就是在這體順堂裏待的實在膩煩了,無事可做之下還不就剩逗男人了!


    哼,孩子才不會跟他那爹一樣,挑三揀四,看不上她做的東西。


    她又縫了幾針,覺得眉眼酸澀,便將針線放進了筐子裏,抬頭道,“本宮想問你……”


    一言未了,恰逢此時阿莫自外迴來,手中端著一碗湯藥,“娘娘,太醫院的安胎藥來了。”


    穆桑榆便令她上前,親手端起那碗湯藥,輕輕嗅了一下,眉頭舒展,“這藥還是幹淨的,擱到外頭去吧。”


    阿莫依言,又把藥拿了出去。


    芸香不解,問道,“娘娘,陛下吩咐了太醫院日日送安胎藥過來,您也說是幹淨的,卻又怎麽不吃呢?”穆桑榆微笑道,“這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除了壽康宮送來的,旁的本宮一概不會入口。”


    正月十五,天上月圓,人間燈會。


    各宮室、禦花園也掛了各色彩燈、燈謎以為應景,火樹銀花,光輝絢爛。


    乾清宮自又辦了一場家宴,絲竹管弦之音直衝雲霄。


    四處皆一派喜慶熱鬧景象,唯獨翊坤宮蕭條冷落。


    梁成碧托病未去赴宴,她獨自在羅漢床上呆坐,手中捧著一碗普洱,卻早已沒了熱氣。


    春晴過來,輕輕道,“娘娘。”


    梁成碧抬眸,呆滯的眼睛有了幾許光彩,“有消息了?”


    春晴搖了搖頭,“茶水涼了,奴婢給娘娘換了去。”


    梁成碧又垂下了眸子,“不必了。”


    說著話,她宮裏的首領太監自外頭進來,先跪了。


    正要請安,梁成碧急忙道,“免了,快說!”那太監擦了擦額上汗滴,迴道,“稟娘娘,今兒奴才差遣人到養心殿,正碰上唐公公,使了些銀子,唐公公隱約透露了幾句,體順堂裏那位似是真有喜了。那人正要迴來,卻正巧撞見陛下起駕,模糊聽見容公公說什麽,‘才懷了身子’。太醫院那邊,奴才疏通了這些日子,好容易得了信兒——陛下親口吩咐的,令太醫院一日兩次燉安胎藥,秘密送到養心殿去。”


    當啷!


    梁成碧手中的茶碗墜地,摔了個粉身碎骨,茶水潑了一地。


    準了,當真準了!


    一連打探了十多日,費了無數銀錢,倒是在這正月十五,終是坐實了這噩耗!


    老天是蓄意捉弄她麽,偏偏在這萬家團圓的大好日子裏,叫她聽到這樣的消息。


    原來,穆桑榆與黎謹修漏風聲與她,起初幾日卻是按兵不動,任她如熱鍋上螞蟻焦躁不安,免得消息來的過於容易,倒使人生疑。正當她焦慮到極處時,再將這消息給她,她便也無暇分辨真假了。


    春晴拾著地下碎片,抬頭卻見自家主子淚流滿麵,勸道,“娘娘委實不必這般灰心,既然那女子已然懷了龍種,那陛下必定是要給她位份,讓她進後宮的。莫不成,任憑她在體順堂裏懷胎分娩,十個月後抱出個小娃娃來,說這就是太子麽?她能進後宮,那便是娘娘說了算的。娘娘暫且按捺著性子,拉攏著她,將來隨意尋個錯處發落了,把那孩子抱到膝下,也是一樣的。”


    梁成碧緩緩搖頭,兩手按壓著太陽穴,泣不成聲,“陛下如此寵她,她焉能甘心情願臣服於本宮?她若為陛下誕下皇長子,那便是大功一件,任憑什麽天大錯處,她都是皇長子的生母!不成,不成,本宮決不能讓一個賤婢搶了屬於本宮的東西。春晴,打發人,去看看乾清宮宴席散了不曾,傳話給雲常在,讓她來見本宮!”


    春晴歎息了一聲,這個主子這些年來愈發的剛愎自用,她的話一句也不曾聽進去過,倒是把那個勞什子的雲常在當做個心腹軍師,也不知是個什麽緣故。


    雲筱柔在乾清宮宴席上正自吃酒,眸光輕輕落在對麵親王席位上。


    黎肅今日亦來赴宴,紫袍玉帶,頭戴金冠,燭火映襯之下,倒也稱得上一句君子如玉,隻是眼角那抹冷峻狠厲,卻怎樣也遮掩不住。


    雲筱柔看的有些發癡,遂斟滿酒杯,舉杯向他遙敬。


    黎肅卻恍然不見,兀自飲酒。


    她淡淡一笑,自家把那盅酒一飲而盡。


    宮女秀芝輕步走來,俯身向她附耳悄悄說了幾句。


    雲筱柔冷笑了一聲,“知道了,迴她一句,宴席散了我自然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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