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聽老夫人前半截話,穆桑榆就已料到了她後半截想說什麽,果不其然。


    穆桑榆並不兜攬,隻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向鄭芳初含笑問道,“前幾年,聽聞三姑娘身子不好了一場,如今可是大安了?”


    鄭芳初猛然見貴妃向己榆然一笑,一張小臉刷的飛紅了,忙起身含糊迴道,“多謝貴妃關切,臣女那段症候不到秋上也不犯,犯起來不過咳嗽兩聲,旁的也不覺怎樣,請了許多大夫瞧過,也沒看出什麽名堂,如今不過還吃些滋陰潤肺的丸藥。”


    自家阿哥是個粗獷的性子,母親走的早,父親一沒續弦二無納妾,這些年連個寵愛的婢女都沒有,自是不曾見過這些個心眼勾當,被鄭芳初收服了去,那也不足為奇了。


    穆桑榆將茶碗遞到了瑞珠手中,故作關切道,“原是如此,本宮就說怎麽這兩年不見你進宮請安。你既有這麽個症候,怎麽不早使個人送消息進宮?本宮便是不能出去,本宮外祖父門下還有好些個弟子——也不是本宮誇口,寧家的醫術比那些不入流的大夫還是高明許多。本宮知會一聲,打發誰過去瞧瞧,一早除了根也好。”


    一席話,直聽的這母女二人心花怒放,隻當貴妃是真心記掛這未過門的嫂子,自家臉上很有幾分光彩。但聽穆桑榆又道,“今兒你既然進了宮,也是機緣巧合,不必旁人了,待會兒本宮與你瞧瞧。本宮得外祖父真傳,這手本事連太皇太後都讚許不已呢。”


    說著,又向蔣太皇太後笑問,“太皇太後,臣妾說的是也不是?”


    蔣太皇太後嗬嗬笑道,“促狹的丫頭,你都已先張揚出去了,還問哀家做什麽?難道,哀家還能當眾賣你的賴不成?”


    笑罷,便向老夫人道,“這可不是哀家王婆賣瓜,貴妃的醫術極是高明。這後宮之中,除了夏侯禦醫,也就屬她了。既然她都開了口,待會兒瞅個時機,讓她給三姑娘瞧瞧也好。年紀輕輕,不要落了病根。”


    鄭芳初登時花容失色,安國公夫人更是勉強笑道,“這如何使得……貴妃身份貴重,怎能紆尊降貴與小女看病?這、這傳揚出去,豈不是叫人笑話我安國公府連這點規矩都不懂了。”


    穆桑榆笑的溫柔婉約,“老夫人這話就過於客氣了,咱們將來也是有服之親,何必講究這些。再則,這事兒今兒知曉的不過本宮與太皇太後,誰又能張揚出去呢?”


    貴妃話語輕柔,卻句句皆是敲打,聽在老夫人耳中,卻頗有幾分膽顫。


    安國公夫人的算盤,穆家夫人早逝,穆老爺子也早早不管事了,何況又是個男人。


    待鄭芳初嫁過去,籠絡住了穆長遠,弋陽侯府的家私自然盡在掌握。穆家唯一讓她心中有些顧忌的,便是這位身在宮中的貴妃了。


    但比照著往日經驗,穆貴妃性格淺薄,急躁易怒,且為人十分自負,與她父兄幾乎一個模子扣出來的脾氣。


    這樣一個人,即便是身處高位,做了主子,那也是極易拿捏的。


    隻消把這位姑奶奶收服了,弋陽侯府就是她鄭家母女的天下了。


    然則,今日見麵,這位貴妃……好似沒那般容易對付了。


    穆桑榆笑睨著她,放著鄭芳初暫且不提,這位安國公夫人顯然是人老心不老,今兒是來為她女兒打前站來著,有她這麽個娘,鄭芳初那寡廉鮮恥的性子、那一肚子的心眼兒都是哪兒來的,也就不言而明了。


    想至此處,她卻輕輕歎息了一聲。


    倘或母親尚在人世,這幾年與她們走動著,也能早早察覺端倪,早些處置。


    母親不在了,父親一個孤身男子,自是不好同她們孤兒寡母的往來,就被她們鑽空子到如今。


    上一世,還釀成了那般大禍。


    一家子,沒有女人果然是不行的,有些事隻有女人才能出麵。


    按下心中的念頭,穆桑榆又向鄭芳初微微一笑,神態之間甚是親昵,“父親原說幾年前就要迎你過門的,不幸恰逢國喪,隻得推後。此後,你身子不好,且又有孝在身,隻得一拖再拖,竟就拖到了眼下。如今本宮兄長又在西南打仗,你少不得還需再忍耐些時候了。”


    她越是想要退掉這門親事,現下便越是要對鄭芳初禮遇有加,免得將來東窗事發,人再栽給她穆府一個欺淩寡婦的罪名。


    上輩子,正因安國公夫人那孀婦的身份,自己那般行事才落了人口舌。雖說鄭芳初無禮在前,但人嘴兩張皮,想要羅織罪名時,也就不顧那麽多了。


    鄭芳初唯唯諾諾的答應著,本想了一肚子的話,在貴妃的注視下,卻一個字兒也發不出來。


    貴妃的一雙眼睛,仿佛明鏡,似是看透了她滿腹心腸。


    她藏在袖中的手禁不住輕輕握住,對這門親事的抗拒之心又強了幾分。


    坐了這些時候,旁的夫人小姐也都到了,陸續進來與太皇太後請安。


    穆桑榆今日主持宴席,自是免不得一番周旋。


    今日前來赴宴的,皆是京中權貴,既有老派官僚的誥命夫人,亦有後起之秀的女眷。


    一時裏,壽安書院正堂上,衣香鬢影,環佩叮當,鶯聲燕語。


    蔣太皇太後穩坐高堂,受著眾人的朝拜,滿麵慈和笑意。


    一眾貴婦小姐們,一麵同太皇太後、貴妃寒暄閑話,一麵悄然打量著這位穆貴妃如何行事。


    隻是這半年的功夫,宮中變故頻發,起先是今歲新選嬪妃竟無一個能得陛下青睞,進而梁成碧又被廢去皇貴妃之位,貶做一個無號妃子,繼而宮裏又傳出言論陛下有意立穆貴妃為後。


    這些個世家,見慣了大風大浪,自是不會隨意跟風起舞,消息尚未確實,皆按兵不動。


    但這消息,依舊在各人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後位空懸數年,如今上有意再立新後,這便意味著前朝後宮局勢將有巨變。


    旁人或許還可,但梁氏一派就有幾分沉不住氣了。


    梁成碧經營後宮數年,好容易隱忍至今,到頭來居然為他人做嫁衣裳,如何能甘心?


    何況,梁氏如今也麵臨青黃不接的局麵,急需推選後輩出來執掌門麵,更不肯眼看鳳冠落於旁人之手。


    梁老夫人今日也帶了兩名女兒前來,在堂上相陪太皇太後說笑,倒是一副親昵和諧的樣子。


    眾人心照不宣,隻說幾句閑話。


    穆桑榆受著眾人請安,麵上微笑寒暄,餘光輕掃那一家子。


    梁家三個女兒,唯有梁成碧是梁老夫人自己生養的,如今帶來的這兩個都是庶出。


    穆桑榆冷眼瞧著,隻見這兩個女孩兒模樣生的都極好,一個豔麗一個柔媚,竟都比那位在宮裏當妃子娘娘的梁成碧多上幾分姿色。


    捧出這麽兩個女孩兒來,顯然是要她們踩著梁成碧往上爬的。雖是為了家族,也不知梁老夫人身為梁成碧的親娘,心中作何感想。


    梁老夫人倒是神色自若,同太皇太後談笑風生,全無異樣。如此做派,也當真不愧為首輔夫人。


    但聽蔣太皇太後言道,“梁妃入宮這些年來,孝敬哀家,伺候陛下,執掌宮闈。這段辛勞,哀家與陛下都是記在心上的。前頭隻因她做了些錯事,所以陛下才罰了她,老姐姐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太皇太後話說的客氣,梁家女眷臉上都有了幾分光彩。梁老夫人笑迴道,“太皇太後這話當真是折煞老身了,陛下是明主,自然最是秉公決斷的。梁妃娘娘既然做錯了事,那挨罰也是情理之中。這消息傳到府上,我們老爺整日長籲短歎,隻說在家時沒曾好生教養女兒,以至於她如今在宮中闖禍,惹得陛下與太皇太後煩心,可是愧疚的很呢。”


    蔣太皇太後微微一笑,沒有言語,又問那兩個姑娘年歲。


    梁老夫人麵上笑意淡了幾分,還是恭謹迴道,“迴太皇太後,這是老身的二姑娘,閨名豔華,今年十六了。這一個是老三,閨名春容,今年十五歲半。”


    蔣太皇太後聽著,連聲笑道,“好名字,真年輕啊,當真是花骨朵兒一樣的年歲。哀家記得,她們姐姐進太子府邸時,也才十六歲吧。”


    說著,將兩人招到跟前,仔細打量了一番,方又向梁老夫人笑語道,“真是兩個好丫頭,哀家瞧著,倒是比她們姐姐可還俊俏些呢。”


    穆桑榆在下頭聽著,忍俊不禁,險些笑出聲來,忙端了茶碗飲了一口,遮掩過去。


    太皇太後這話,是明著給梁老夫人添堵呢。


    兩個庶出的姑娘都比梁成碧俊俏,她們若當真進了宮,梁成碧又該往哪兒擺?


    果不其然,梁老夫人的麵色現出了一抹僵硬,但瞬時又恢複如常,微笑道,“太皇太後謬讚了,老身這兩個丫頭不過蒲柳之姿,難登大雅之堂。”蔣太皇太後又問道,“可許配了人家沒有?若是沒有,哀家倒是可以幫襯著瞧瞧。”


    梁老夫人微微遲疑,開口道,“如此,可就多謝太皇太後的好意了。待將來成了,老身必定攜了重禮,到壽康宮與太皇太後磕頭謝大媒!”


    她此言一出,穆桑榆便與蔣太皇太後換了個眼色,心中各自明白,這梁家並非鐵板一塊。


    送兩個庶出的女兒入宮乃是梁本務的主意,但梁老夫人顯然並不願這兩個庶女踩了自己親閨女的頭。


    這番,倒是可以做點文章了。


    穆桑榆瞧著,那二姑娘梁豔華倒是文靜靦腆,聽著太皇太後與嫡母議論自己的婚姻大事,害羞垂首,不敢再看眾人一眼。倒是那個三姑娘梁春容,細長的柳眉一挑,似是頗為不服。


    但聽梁老夫人話鋒一轉,忽向己淺笑,“有日子不曾進宮與貴妃請安了,貴妃可不要惱了老身,實在因著府裏雜務纏身。梁妃娘娘在宮中,一向多得貴妃的照拂,梁家上下都是感激著娘娘的。梁妃娘娘縱然有些什麽不到之處,也請貴妃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梁家上下,私下都恨不得撕吃了她。


    穆桑榆眯細了眼眸,淺淺一笑,“老夫人哪裏話,本宮與梁妃娘娘都是陛下的嬪妃,服侍的好陛下才是本分,旁的不過細枝末節。梁妃縱有什麽過犯,那也是違逆了陛下,又何來本宮放不放心上之說呢?”


    梁老夫人和藹微笑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裂痕。


    “貴妃,”立在她身側的梁春容忽然出聲,向前一步,朝著穆桑榆輕輕巧巧的福了福身子,“如今京城疫情四起,臣女在家中時,常聽父親為民間百姓擔憂。梁妃娘娘有時自宮裏傳信出來,言說為國庫空虛,她在宮中也是省吃儉用,縮減用度,隻為替陛下分擔些憂愁。貴妃如今卻在上河園辦這場賞花宴,是否……不合時宜?臣女愚鈍,還請貴妃為臣女指點迷津。”


    穆桑榆掃了梁老夫人並那二姑娘梁豔華一眼,隻見梁老夫人神色如常,隻是唇角微微勾起,似有得色。


    倒是個機靈的姑娘,很會察言觀色、審時度勢,這份資質比她那位嫡姐還要高上幾分。


    然則,她越是如此,梁老夫人越是不會放心讓她入宮。


    這般看,這梁春容有小慧而無大智,傻子一個。


    梁春容話音落下,便有幾道聲音陸續響起,“就是啊,臣婦在府中時,也常聽我們老爺說起,如今朝廷艱難的很,宮裏是能儉省就儉省一二。這個節骨眼上,貴妃舉辦賞花會,不知是何用意?”


    “不錯不錯,妾身前兩日還聽府上下人說起,京郊已有窮苦人家滿門病死的,聽得妾身心裏是又怕又覺著可憐。咱們這些婦道人家,雖做不了什麽,就該安分些,還出來賞花會茶的,不是添亂麽?”


    有人附和,梁春容更是得意不已,竟有幾分眉飛色舞,開口道,“還請貴妃指點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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