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煙形成的“墨龍”隻是巨蛇的幻身,他的真身一直藏在鳳熾體內,而梵蓁用歸塵劍封印了他。


    “你想做什麽?!”巨蛇開口質問,藏不住語氣中的顫抖和驚恐。


    梵蓁低頭瞥了一眼劍身。


    “我被困在這裏了。”


    “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麽關係!”


    “沒有神獻祭,法陣不會消失,我會把你封印在這裏,親自看守,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我會拿迴我的東西。”


    “不!什麽你的東西,那是我的!是我的!”


    “我可沒打算跟你商量。”


    言罷,梵蓁用力將歸塵劍插入泥土中,她收迴壓製誅神大陣的力量,霎時間金光大盛,盤駐在劍身上的巨蛇幻身被金光吞沒,發出一聲慘烈的哀號,但梵蓁也被金光傷得不輕。


    巨蛇連同那些戰死在這片土地上的靈魂一起被封印在地下,誅神大陣消失的那一刻,十裏之內草木盡枯,土地滲出鮮血。


    這裏從此成為妖界中聞名的死地,梵蓁給它取名鬼哭林。


    這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一切,在這個幻境中,誅神大陣消失時,在那一片耀眼的金光之中,梵蓁也消失了。


    貞娘和墨姝從躲藏處走出來,臉上皆有難以掩蓋的震驚。


    墨姝的神情很複雜,她輕輕揉了揉太陽穴。


    “難怪我會覺得奇怪,娘是北方那場大戰唯一的幸存者,從那之後,作亂的巨蛇就不見蹤影,原來是藏在了娘的身體裏。”


    貞娘微微蹙眉,“梵蓁大人與巨蛇的關係似乎非同一般。”


    “主子也是從上古活到現在的蛇妖,或許與那巨蛇是舊識吧。”墨姝說出這句話來,自己都覺得蹩腳。


    無論梵蓁與巨蛇有什麽關係,她一直知道巨蛇在鳳熾體內卻不說,便是有偏袒保護之意的。


    貞娘見她因此苦惱,拍了拍她的肩,“別想太多,我們今日已經收獲頗豐,至於別的,終有一日會明白。”


    “嗯。”


    至少梵蓁並沒有背棄與鳳熾的友誼,她的信任沒有錯付。


    考慮到赤曦和陸塵心還在湖城中等著她們,貞娘離開的太久或許幻境迷霧會出現,她們決定先迴去,再另作打算。


    兩人剛轉身沒走出去兩步,突然間天搖地動,本該是白日的天空上出現了血月。


    “這是...生門?!”墨姝難以置信。


    這本該是從貞娘記憶中延伸出來的幻境,生門應該存在於貞娘身上,為什麽此刻會出現呢。


    “我好像有點明白了。”墨姝望著天上那輪血月,神情凝重,“主子那時候會答應你,其實並不算是答應了你,這個幻境並非是以你為主的。”


    她快速地喘息著,轉身抓住了貞娘的手,十分激動,“這是主子的幻境,是她的記憶,她把我們聚集到這裏來,本就是為了讓我們看見這些的。”


    梵蓁以貞娘為借口,將過往的一切在她們麵前攤開,墨姝卻沒有覺得開心。


    以她對梵蓁的了解,這更像是一種訣別的方式。


    梵蓁在推開她,用一種溫柔又殘忍的方式。


    “主子一定在籌謀著什麽,姐姐,我得去找她!”


    貞娘從來沒見墨姝這麽慌亂過,墨姝心裏想必是很在意梵蓁的,她竟覺得有些欣慰,至少這世上還有人可人讓她托付。


    她緊緊握住墨姝的手,溫柔又堅定,讓墨姝慌亂的心稍微平靜下來。


    “你是對的,繼續堅持你所相信的東西吧,帶著我和爹娘所有的祝福一起,幸福快樂地活下去。”


    墨姝意識到不對,急忙抓住她。


    “你想做什麽?”


    貞娘隻是淺笑,神情溫和,有了點做姐姐的樣子。


    “正如你說的那樣,我該勇敢麵對自己犯下的過錯,無論這個幻境究竟是誰的,我來這裏的目的始終是償還當年欠下的債,我欠了他的情,還欠了他的命,我得還迴去。”


    “你還是執意要留在這裏嗎?”墨姝的聲音中帶了點哭腔。


    她像小時候那樣依賴她,貞娘心裏一暖,但她也明白,從小時候離開鬼哭林那一刻開始,她就注定要對不住墨姝了。


    她蹭了蹭墨姝的額頭,並無分別的難過,隻是不舍。


    “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隻堅信過一件事,那就是我們生來便是在尋找什麽東西,當我們找到的時候,就像鳥選好了築巢的樹,我們就會停下來,安然度過餘生。現在我找到我生命的意義,他就在這裏,我怎麽能走呢?”


    “那我呢?你又要丟下我了嗎?”墨姝很委屈。


    她好不容易找迴了姐姐,找迴了自己,現在卻又一切都要離她而去。


    “傻妹妹,你也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意義,不是嗎?”


    她指的是梵蓁。


    “我們注定要走不同的路了,是嗎?”


    貞娘笑著對她說,“我其實一直很懷疑,娘親當年找錯了人,她如果找到的是你,你一定不會逃跑的。”


    她抬手輕輕撫過墨姝的臉頰,“但現在也不算晚,你還來得及去阻止她做錯的事情,讓她一直是那個六界中最好的梵蓁。”


    她們望著彼此的目光中充滿了不舍和眷念。


    “對不起,我是個很不稱職的姐姐,今生欠你的,容我下輩子再補償吧。”


    貞娘狠心鬆手,轉身離去,背影消失在枯木之間。


    墨姝眼含熱淚,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這一個轉身,便是永別。


    幻境的另一邊,湖城。


    赤曦趴在窗台上,和陸塵心一起看著天上突然出現的血月。


    “外麵那些人似乎根本看不見血月啊。”赤曦看著窗外仍然熱鬧的車水馬龍,覺得很新奇。


    陸塵心揉了揉她的腦袋,“因為對於他們來說,這裏就是真實。”


    赤曦仰頭看他,“那對貞娘來說呢?”


    陸塵心沉默了片刻,而後忽然就笑了。


    “對於貞娘來說,有鄭公子的地方,就是她的真實。”


    赤曦故意伸手用食指碰了碰他的嘴唇。


    “你知道嗎,你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陸塵心不負所望,“因為麵前的是你。”


    赤曦噗嗤一聲笑出來,她的心情好極了,似乎這幻境中的湖城看著也愈發順眼。


    “如果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我真想一直留在這裏,和你一起。”


    陸塵心從身後環住她的肩,“隻要我們兩在一起,不管是這裏,還是外麵,哪裏都是我們的幻境。”


    赤曦安心了,隻要他在她的身邊,就沒有什麽值得擔心。


    “那我們走吧,去麵對外麵的疾風驟雨,然後一起迴問神峰看雲銷雨霽。”


    *


    鄭士承許下重金尋人,因此當貞娘趕迴湖城的時候,整座城都是找她的人。


    她匆匆迴到鄭府,府裏的下人都出去找她了,隻有鄭士承一個人在大堂裏焦灼地徘徊。


    他突然聽見腳步聲,急忙看過去,便看見氣喘籲籲的貞娘。


    想找的人就這麽輕易地出現在他麵前,他反而怔住了,不知道該說什麽,該做什麽。


    貞娘看著他笑了笑。


    “不知道我自己迴來是否能領那份豐厚的賞金。”


    她本是希望說句玩笑話,緩解兩人之間的尷尬。


    鄭士承卻幾步走上來,將她拽進懷裏,牢牢抱住。


    他的力起很大,幾乎讓貞娘喘不過氣,可他不願意放鬆哪怕一點。


    “我以為你走了,不會迴來了。”


    貞娘環住他的腰。


    “對不起,我不該不告而別,但你在這裏,我又能去哪呢?”


    “我以為你怪我了,我都還沒來得及跟你解釋,我怕你再也不迴來,這樣我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了。我們若是因為誤會錯過了一輩子,該有多遺憾啊。”


    貞娘的眼淚在這一刻奪眶而出。


    他們真的因為誤會錯過了一輩子。


    不過好在這一次她迴來了,他們還沒有錯過。


    “夫君。”貞娘輕輕推開他,她想看著他,“我有些話,想與你說。”


    盡管就這樣被他擁抱著很好,但他們之間真正的結局早已是板上釘釘,無可逆轉了。


    貞娘仰頭看了一眼天上的血月,圓月如同一隻眼睛凝視著她,雖然眼前的一切在鄭士承眼中仍是平靜祥和的湖城,但貞娘明白,幻境即將崩毀,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她牽起鄭士承的手,將他引至臥房前的小院。


    昨夜與容真戰鬥的痕跡還沒來得及收拾,地上一片狼藉,不過好在有梨花花瓣點綴,反添了幾分浪漫。


    貞娘帶著他在廊下的台階上坐下。


    台階是木製的,因為近日總是下雨,有些發潮,濕漉漉冷冰冰的。


    鄭士承怕她受涼,想要脫下外衫給她墊一下,被貞娘阻止。


    “夫君不必擔心,我是不會生病的。”


    鄭士承怔了怔,忽然反應過來,對啊,她是妖啊。


    他還不太適應這種轉變,些微失神。


    但這一次貞娘不會逃跑了,她緊緊地握住鄭士承的手。


    “不管我是什麽,我都希望能陪在你身邊,與你白頭偕老,度過這平凡的一世。”


    “嗯。”


    貞娘見他還是有些失落,便笑著打趣道,“或者你陪著我也行。”


    鄭士承總算開懷笑了,“好。”


    久違的幸福重新迴到她的手心,貞娘感覺自己的舌尖剛剛嚐過蜜似的。


    她慶幸自己迴來了,且在心裏發誓永遠也不要再離開。


    正如她對墨姝說的那樣,她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歸處。


    貞娘輕輕靠在鄭士承的肩上,風吹動梨樹的枝葉,飄落的梨花紛紛揚揚撲向他們。


    “夫君,你有想過嗎?昨夜若是赤曦姑娘和陸仙長沒有趕到,我們或許就會有另一種結局。”


    真實的結局。


    “你會殺我嗎?”鄭士承直言不諱。


    貞娘垂下目光,她抿了抿唇,那句話實在很難說出口。


    她猶豫再三,記起墨姝的囑托。


    “對,我會。”


    她沒法否認已經發生的真實。


    她聽見鄭士承輕輕地歎息了一聲,她用指甲緊緊掐著自己的手背,不敢出聲,也不敢看他。


    須臾之後,她聽見鄭士承的聲音。


    “如果真是那樣,也沒有辦法啊。”他伸手拉開貞娘互相折磨的雙手,溫柔地撫過她手背上新鮮的抓痕,“畢竟我說了那麽過分的話,讓你難過了吧。”


    事到如今,當經曆過昨夜之事後,他反而不再懼怕生死了。


    他隻怕他們之間沒有機會解釋,抱憾終生。


    貞娘的眼淚再次順著眼角流下,她這輩子的眼淚都在今天流光了。


    血月把天空映成一片晚霞般的紅色,澄淨的天空中出現了幾條碩大的黑色裂痕,幻境就快要完全崩壞了。


    “我做過一個夢,夢裏就像昨夜那般,我以為你拋棄我了,我殺了你,吃了你,然後在整個人界流浪,一邊尋找你,一邊躲著你,我們分開了很久很久,我一直很後悔,如果那時候和你一起死掉就好了。”


    她說這是一個夢,可語氣中的惆悵又那麽真實。


    鄭士承用餘光瞥了她一眼,她已淚流滿麵。


    他隱約覺得自己該知道什麽,隱約覺得她說的就是真實。


    “如果是這樣,那我一定不會原諒你的。”


    貞娘的身子一僵,盡管她早就明白自己的作為不該被原諒,但當親耳聽見鄭士承這麽說時,她還是忍不住發顫。


    鄭士承感受到她的戰栗,緊緊握住她的手,試圖給她一些安撫。


    他輕歎,“我的意思是,若你隨我而去,那我一定不會原諒你的。”


    貞娘怔住。


    鄭士承的語調很輕,像飄在空中的雲,他重新築起了貞娘眼中的天空。


    “若有一日我不在了,我希望你能好好活著,我聽說妖魔的壽命很長,我希望你能長長久久地活下去,與天地同壽好不好?”


    貞娘破涕為笑,但仍忍不住哽咽。


    “隻有神才能與天地同壽的。”


    “那也沒關係,你不活那麽久也行,但你一定要快樂一點,否則活著就是折磨,你要學會忘記我,放下我,才能繼續往前走。”


    貞娘沉默不言,鄭士承等了好一會兒,她都沒有開口說話。


    他低頭看去,貞娘凝視著院子裏那樹梨花,滿麵憂傷。


    “是我太自私了嗎?要你一個人承守活著的痛苦,你難過了嗎?”


    貞娘合上眼。


    她不想再看見那些從天而降的幻境碎片,這裏就是她的真實。


    “不,自私的是我。”


    “夫君,就讓我陪著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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