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午還是太陽高照,下午卻突然出現日食。日食讓天空一片漆黑,隱身的群星驚慌地閃爍,被蒙住眼睛的太陽露出詭異的金邊。


    日全食開始的時候,大胡子醫生在打瞌睡,不時發出唿嚕聲。他一直處於困倦狀態,現在終於可以睡一會兒。沒想到另一位醫生興衝衝過來叫他,說日全食了,拉著他去看。


    在克隆我爸爸的身體這件事上,大胡子醫生做了很大的貢獻,我很感謝他。但我向他說謝謝的時候,他卻迴避著我的目光,滿腹心事,好像良心在深受折磨。我知道他克隆的是我的身體,我爸爸的樣子不過是整容的結果。


    兩天前,我媽媽是在北極極點複活的,現在,我爸爸終於也要複活了。這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夢。不過,我很清醒地知道這是事實。遺憾的是他們不能在一起。我媽媽在北京,我爸爸在莫斯科。


    我一想到在北京的媽媽心裏就刺痛,尤其想到她可能在和許昌榮在一起纏綿,我就又難過又憤恨。我恨媽媽對爸爸的薄情,更恨許昌榮破壞了我們的家庭。


    在我焦急地等待爸爸複活的時候,阿米爾起身走了。我知道,我爸爸複活的場景,會更加觸動他,讓他想起自己的父母。


    伊萬先生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沒有來,他大概是在陪伴林悅悅的父母。雖然我並沒有理由要求他來這裏,但我內心有很強的失望。


    我當然知道,伊萬已經不是原來的伊萬叔叔了。他是俄羅斯帝國的軍事統帥,權力炙手可熱,僅次於女總統卡捷琳娜。


    我沉浸在爸爸複活的焦慮中。沒有任何人能讓我多思考一會兒,甚至包括我媽媽。


    【2】


    2031年3月13日下午3點,我爸爸複活了。那時正是日食最深的時刻。我心中不由得尋找其中的隱喻,這一刻到底意味著什麽呢?


    爸爸的靈體與身體合一的時候,一開始麵目僵硬,逐漸地,他的麵部表情變得平和安靜。


    我難過地想象著,爸爸醒來,如果第一眼就看到媽媽和我都在該多好啊,他一定會潸然淚下,會摟住我和媽媽。那場麵該多麽溫馨多麽美好啊。


    一念及此,我的眼淚差點流了下來。


    我留意到爸爸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他在恢複知覺中。他的嘴唇也恢複了血色,越來越紅潤。


    我想著,媽媽如果此時親吻一下爸爸,然後,爸爸像童話故事中被吻醒的公主一樣醒來,那該多好啊。


    我也許會幽默地對爸爸開玩笑,說:“爸爸,童話故事說,王子吻醒了被巫婆施了法的公主,但現實卻是公主吻醒了王子。”


    我不由得含淚笑了一下,我想象著爸爸媽媽相愛的樣子。唉,那已經是遙遠的上一世了。


    我為我自己的神遊天外而歎息,也為自己的胡亂聯想而難受。他們真的可能永遠也沒有交集了。他們的交集,也許就是為了創造我,把我孤獨地留在世間,讓我艱難地東奔西跑,迷茫地尋找自己的價值和意義。


    【3】


    爸爸的唿吸一變,像是鼻孔吸進了敏感的東西,他努力睜開了眼睛。雖然他的眼睛睜得很費勁兒,但是眼睛剛一睜開,立即精光四射。


    他幾乎沒有看任何地方,直接看向了我。我感覺他閉著眼睛的時候,就一直在看著我。


    而且,他看到我的時候,沒有任何吃驚的樣子,也沒有任何不認識我的表情。


    他的一隻眼睛衝我下意識地眨了一下,張了張嘴,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句。


    我激動的說不出話來,或者我在等著爸爸在說話。


    最後,爸爸發出了聲,他發出了一個清晰的聲音:“兒子。”


    酸楚的感覺從我的內心澎湃而出,我撲進爸爸的懷裏,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邊哭邊喊:“爸爸,爸爸。”


    爸爸用手輕輕地拍著我的頭,他又叫了一聲:“兒子。”


    他的胸口在起伏著,壓抑著自己的激動,雖然他沒有再出聲,但我感覺到他每一次唿吸,都像是在叫著我的名字。


    我趴在爸爸的懷裏足足有半個多小時。這半個小時簡直如同一秒鍾。我才感覺洶湧的感情退潮了,我讓自己抬起頭來。


    我看到爸爸微笑著看著我,他的眼裏竟然沒有一滴眼淚,甚至眼圈也沒有紅。


    我迷惑不解地看著爸爸。爸爸也學著我的樣子,歪著頭看著我。


    “兒子,我的樣子有什麽奇怪嗎?”


    “沒有,沒有,你很年輕,爸爸。胡子也沒有了。”


    爸爸摸了一下自己的臉說:“你是不是想起來,小時候我用胡子紮你的時候了?”


    我笑了一下,點點頭,我確實想起了爸爸總喜歡用胡子紮我的感覺。


    【4】


    爸爸伸開自己的手臂,看了看自己的裸體,然後笑了笑說:“我需要穿上衣服,兒子。”


    我擦了一下鼻涕說:“爸爸,衣服早就準備好了。”


    我給爸爸抱來一大摞衣服,那都是大胡子醫生放在旁邊櫥子裏的。他為我爸爸準備的衣服應有盡有。


    爸爸躺在床上,來迴動了動身子,他的骨胳在響,但他很快適應了。


    我說:“爸爸,我不建議你起身,你的身體功能還沒有完全恢複。”


    躺在床上的爸爸挺起頭,盯著自己的腳指頭,靈活地動了動,說:“兒子,我不這麽認為。你看,我的腳指很靈活的啊。”


    他坐起身,選擇了一件白襯衣穿上,又套上一件灰色的薄毛衣,接著選擇了一條黑色的平角短褲,又穿上了一條西服褲。


    “有沒有腰帶?”他問。


    “應該有,爸爸。”我到櫥子裏去找,很快就找到了。


    我又遞給爸爸一雙黑色襪子,爸爸輕快地穿好後,又看中了一雙軟底帶鞋帶的棕色皮鞋。


    這一切穿好後,爸爸站在了地板上,走了幾步。然後,他又迴轉身,找了一件黑色風衣穿在身上。


    “兒子,我這樣還好吧?”爸爸挺了一下腰說。


    我笑著說:“你太酷了,爸爸。”


    爸爸上下左右動了動自己的麵部肌肉,說:“是嗎?我很需要一麵鏡子。”


    他過來想抱我一下,我製止他說:“爸爸,你的身體在恢複中,不要用力。”


    【5】


    爸爸咧嘴笑笑說:“不能劇烈活動,是的,我知道這個流程。”


    我奇怪地說:“你怎麽知道呢?”


    “在林悅悅爸爸媽媽複活的時候,我感應到了。”


    我驚訝地說:“什麽?那時你的粒子停止分裂了啊?”


    “是的,但我的意識一直是清醒的。”


    “這,這太不可思議了?我的粒子與你接觸,通過意識與你溝通的時候,你卻沒有任何迴應啊?”


    爸爸想了一下說:“我有時候是清醒的,但大部分時候是迷糊的。你做的一切,我都朦朧地感知到。我也感知到,你想通過意識與我聯係,但是我卻無法與你溝通。”


    “這說明,你的粒子是有感應的,爸爸。隻不過能量不足。”


    “是的,我的粒子一直能夠感應到你,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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