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站北京站轉車

    他不買票販子的票

    票販子汙告他毒販子

    一星後,也就是元宵節剛過五天,廠長對二愣進行普法教材測試,十道問答題二愣隻答對一道。廠長搖搖頭:“你讓我怎麽批準呢?你不懂法,鬧出事故怎辦?為廠裏闖市場跑營銷是好事,可是不懂法睜眼瞎闖進監獄就糟糕!”二愣拍打自已扁平的胸脯:“不會的,請廠長放心!此次闖市場,為了廠裏利益為了家庭創收也為了爭一口氣,我信心十足,一定會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話雖這麽說,但鄒廠長仍然不放心。他把闖市場風風雨雨五六年、營銷經驗十分豐富而又樂於助人的老戰友陳安華找來,對他麵授機宜。他要求陳安華對二愣多一些關照和指點。並說:“二愣簽訂的合同,沒有你的電話作證我是不會發貨的。”陳安華心領神會頻頻點頭。他們三人雖然經曆不同,但年齡相仿,四十歲左右,都來自農村,年輕時又都一起當過兵,隻不過二愣表現差些被提前複員迴家務農,直到二愣入贅沈家靠沈家一點遠親近鄰關係鄒學根廠長才把他招來當工人。

    二愣闖市場,向廠裏借來五千元,那是差旅費,以後還是要還的。豈知二愣出發前就用去一多半,紮紮實實從頭到腳把自已包裝一番。他除掉平日的粗衣布鞋,換上西裝革履係上領帶腰間備有手機臉上還戴付太陽鏡。稀疏的頭發在鏡子麵前遮遮掩掩著實通不過,於是在他的頭頂上增添一頂前進帽。除此之外,他還花了250元買了一個玄色挎包,挎在肩上十分時髦。這樣打扮,你敢說他不是現代派包裝?然而,二愣自慚形穢,怎看怎不舒服。他從沒有穿過西服,也沒有穿過皮鞋。如今不僅穿西服,而且還係領帶;不僅穿皮鞋,而且還擦得鋥亮,同從前寒磣的日子比較起來,大有天淵之別,你說他能舒服嗎?能習慣嗎?他長相醜陋,除個子細高(1.76米)是個長處外,其餘全是缺點,如尖腦袋,長脖子,駝肩背,小眼睛,小耳朵,勾鼻子,大嘴巴,還有短眉窄額、頭發稀疏等等,這樣的身材這樣的長相西裝革履在身,還不讓廠裏的職工作為飯後茶餘笑料之談!人們肯定譏諷他大經理大老板,或者罵他吊死鬼抹粉――死不要臉!

    然而,二愣有他的生活準則。他出差之前這樣包裝,按他的邏輯叫做有派頭才有來頭;有派頭有來頭才能談成大生意賺到大錢。不進行一番包裝寒酸相十足誰搭理你呀!沒有人肯搭理你,出門跑營銷闖市場,豈不毛猴子撈月亮――白忙半天嗎?

    他向廠長辭行時,廠長見他如此打扮,著實吃了一驚。廠長開玩笑道:“你這種包裝,擔心大姑娘盯你的哨!擔心二奶抱住你的大腿不放!”二愣樂道:“這兩種人我都不擔心。你想,我這麽醜這麽窮,再包裝也是空架子,她們盯我的哨或者抱住我的大腿不放,算她們倒黴!算她們有眼無珠!”

    廠長言歸正傳。他又拿給二愣一本書,書名叫《闖市場指南》。接著語重心長地說:“二愣呀,把這本書帶在身邊,路上好好瞧瞧。闖市場不是靠外表包裝,而是要靠知識武裝頭腦――尤其是國家製定的法律法規。咱們國家是法治國家,各種法律法規逐漸在完善。美國有六百多部,咱們國家才一百多部,今後還會陸續出台。所以,遇事一定要以法律為準繩,千萬不要跟在家時一樣,愣頭愣腦、莽撞冒失!”二愣點點頭:“廠長,你的話我都記住了。這本書我不想帶了。”廠長問他為什麽?他說看不懂,帶去也白搭,還增加不少重量。廠長輕輕搖搖頭,最後問他準備去哪兒營銷?二愣說準備去東三省,聽陳安華說那裏好營銷。廠長同他握手言別時,又祝他旗開得勝、早傳佳音。

    二愣出發這一天,已是春暖解凍、春意盈然。市郊楊樹長出嫩牙,平原上的麥苗青青。一年之計在於春,不光農夫懂得這個哲理,就是城市裏的小貧民,也努力掌握這個規律。二愣選擇這時候出發,就是一種奮發向上的精神。他要沐浴春光,與大地同步。

    二愣要去東三省,從中原a市出發,途經北京站轉車。

    在北京站,有個票販子,見他西裝革履,邊走邊打手機,不必猜不必問,一定是個大款!便追在他屁股後麵,向他兜售車票:“同誌,去哪兒,我這裏有當天的臥鋪票。”二愣瞅了那人一眼,見他小眼睛小腦袋,年齡不大但衣衫不整,估計也是個無業遊民,便不屑一顧地說:“你賣給別人吧,我自已買去!”說完轉身就走,準備自已排隊買票。豈知票販子不死心,緊跟不舍,邊走還邊給他做思想工作:“排隊你也是白搭,買不上的。今明兩天的票都售完了。好多人三更半夜排隊到現在,但都空手而迴。你要是急著走,我可以打八折,給你最高優惠,怎樣?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排隊也是白排,成交吧,怎樣?”又有個票販子幫腔:“八折就相當優惠了,快成交吧!”二愣道:“你還沒有問我去哪兒,怎就成交?”票販子道:“我已經問過你了,是你自已見忘的。”二愣嗔道:“反正我不買!八折也是黑心錢。”票販子仍不死心,仍然尾隨糾纏:“你去哪兒嘛?”二愣不樂意地迴了一句:“長春!”票販子幸災樂禍:“長春的臥鋪票更緊張。別說三天,等上五天你也是買不上的。”二愣一聽急了,心裏暗自嘀咕:哼!等五天,住宿吃飯太貴,坐吃山空,把錢折騰光了還如何闖市場?因而心動地說:“你等等,我到問事處問一下,如果真要等五天,再請你們幫助。”票販子早有預謀,領二愣到問事處,借排長隊工作人員忙碌之際,探頭探腦到窗口,同問事員嘀咕幾句,隨後離開窗口,瞞天過海地告訴二愣:“我沒有講錯,去長春的車票已經售到第五天了!”二愣仍然不信,再次擠到窗口,票販子趕忙把他拉迴:“不要問了,問也是白搭。這樣吧:我給你再優惠一些,六折可以嗎?”二愣問:“多少錢?”票販子道:“全票423,外加手續費180元……”二愣沒有聽完,就擺手拒絕:“不行!不行!我不要你們的票!”說完掉頭就走。票販子豈肯放過?追著他放開價格:“你不要走!價格還可以再優惠些,六折不行,四折總可以吧!”二愣擺手拒絕:“不要!不要!你走開吧!你們倒賣票證,賺昧心錢,那是犯法的事,懂嗎?你再糾纏,我就報告民警了!”由於票販子扯住二愣的衣角,二愣隻好用力把他推開。票販子自已摔了一跤,爬起來時卻怪二愣推他,便惡狠狠地嚷著:“好!你推人……你這人敬酒不吃吃罰酒,等著瞧吧!”

    票販子找上民警,一麵嘀咕,一麵迴頭看二愣。須臾,來了兩個民警要抓二愣。你道為什麽?原來,票販子壞心眼,目的沒有達到搞報複,向民警誣告二愣販毒。民警一聽,怎敢等閑視之?又怎肯放過毒販子?民警追二愣,二愣拚命逃跑。二愣跑多遠,民警就追多遠,追得二愣氣喘籲籲,追得二愣滿頭大汗。最後在群眾的幫助下,二愣被帶上了手銬。民警無暇審問他,先把他拷在欄杆下麵,隨後又忙他們的活兒去了。

    二愣被銬在欄杆下麵,站不能站坐不能坐,躬著身子,十分難受。想打個電話給陳安華也不行,因為玄色挎包隨移動電話綁在屁股後麵。二愣側頭看行人;行人立目譏笑他。二愣哭笑不得,那股酸溜勁,別提有多難受。

    兩個民警忙完活,開始收拾二愣。他們先搜二愣的身,抄出三千五百二十元。問他是不是販毒得來的錢,二愣搖頭加以否定。翻他的包,包裏除茶缸牙刷牙膏爛襪篾子髒襯衣價格表外,還有兩瓶果漿樣品。民警把果漿樣品端詳了好半天,問:“是不是把毒品藏在裏麵?二愣搖搖頭:”我沒有販毒呀!“民警道:”有人檢舉你販毒!“二愣吃驚地問:”誰?“民警道:”剛才那個蓬頭垢麵的年輕人!“二愣叫起屈來:”哎呀!你們弄錯了!剛才那個小眼睛小腦袋的人,向我倒賣車票,我不買他手中的高價票,他就搞報複,向你們誣告我是毒販子!你們又搜身又翻包,不是沒有抄出毒品嗎?“民警嚴肅地問:”那你為什麽抬腿就跑?怎喊都不停?你沒有販毒跑什麽?人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你肯定做虧心事了!“二愣道:”我沒有販毒,也沒有做虧心事,我生來害怕民警,所以見了你們抬腿就跑,可以說這是本能的反應。“民警譏諷地說:”小貓不吃腥――怪哉!生來怕民警……還本能反應……你不販毒不做虧心事,為什麽害怕民警?你給我解釋清楚!“另一個民警補充著:”還有,這兩瓶果漿裏麵有沒有毒品?“

    這是個關鍵問題,不解釋清楚,民警肯定不會放過他。把他帶進公安局審問,問題就嚴重了,性質也就變了――起碼來說,耽誤自已行程。於是,二愣不得不把小時候的遭遇,從頭到尾講述了一遍。為什麽害怕民警?為什麽見了民警會有本能反應?二愣敘述這樣一個耐人尋思的故事……

    7歲那年,文革正鬧騰,父親受無政府主義思潮影響,犯了搶劫罪。他夥同另一個村民,名叫張阿奎,三更半夜入室搶劫一富商人家的財產,還打傷兩個人,其中一人奄奄一息。失主報案,公安局偵破抓人。父親被母親藏在家中,抓個正著,搶劫來的金銀珠寶和錢鈔,通通被抄走。但是張阿奎卻聞訊逃跑了。公安民警把父親關在一間民房裏麵,留兩個民警站崗看守,其他人又去抓捕張阿奎了。二愣背著民警,從房屋後窗口下麵喊父親名字,問他肚子餓了沒有,要不要喝水?父親告訴兒子:他又餓又渴,很想吃西紅柿。兒子說:你等著。隨即跑走了。片刻工夫,兒子弄來五個西紅柿,是他從地裏偷來的。可是窗戶緊閉,父親的手又被銬著栓在一柱子下麵,沒法打開窗戶。兒子左想右想,終於想出一個辦法。他悄悄地爬上屋頂,對準關押父親的房間,扒開屋蓋上的瓦片,準備把西紅柿往下扔。然而,就在這時候,兩站崗的民警,發現屋頂有聲音,大喊一聲:“誰在屋頂上?快下來!”二愣聽到民警呐喊,以為被發現了,身子一哆嗦,腳一滑,踩翻了瓦片,連人帶西紅柿,跌在房間地上,跌在父親跟前,跌得頭破血流、人事不知。民警聽案犯又哭兒又唿救,覺得聲音不對,情況有變,方開門進屋把他救起。二愣睜開雙眼,一看兩個民警立在跟前,仿佛兩尊兇神惡煞,聯想到父親被抓捕時痛苦掙紮的慘狀,至今曆曆在目而又心驚膽戰,不覺大唿一聲:“我害怕!他們要抓我!”又昏厥過去了。從此,二愣頭部留下殘疾;而且見了民警,條件反射,心理作用,隻想逃跑。

    當張阿奎被抓捕後,父親就被民警帶走,後來判刑勞改。不久,母親帶著二愣改嫁胡家。繼父胡開雲,對他很不好,經常打罵,還用煙頭燙他;吃飯不讓吃飽,幹活卻讓他幹重活。有一次,繼父突然穿起“民警服”,二愣一見,舊病複發,嚇得直哆嗦,轉身奪門逃跑,從此再也沒有進過家門。原來,繼父從前當過治安員,犯錯解甲歸田後,往事留連難忘,常抖出舊時的一套治安服,穿在身上照照鏡子抖抖威風。豈知這一次抖出的威風,竟然把個身體瘦弱的養子抖跑了。二愣跑哪兒去呢?他跑去找外公;外公收留了他;長大後又讓他當了兵……

    北京民警還是不信。一個民警熊他道:“你既然當過兵,為什麽還害怕民警?你這是狗戴嚼子――胡勒!編謊言也不瞧瞧地方!”另一民警附和:“當兵的害怕當兵,那是閻王爺作報告――鬼話連篇!把他逮走,迴局裏好好審問,有沒有犯罪前科!”“走!”

    二愣討好地說:“真的,我不騙你們。”民警問:“我問你:你到北京幹什麽來的?”二愣道:“轉車。我是營銷員,推銷廠裏生產的果漿。我的目標是東三省,必須在北京站轉車。”民警問:“有同夥嗎?”二愣道:“有!我有手機,讓我給他打個電話好嗎?”民警點點頭:“好,給你手機。你能把他叫來作擔保,我們就放你走。”

    二愣打過電話後不久,陳安華就坐出租車來了。陳安華見二愣被民警銬住,吃驚不小,忙問原因。二愣講了一遍,民警作了補充。民警問陳安華,是不是一起來北京的?陳安華點點頭,並告訴民警,自已叫陳安華,果漿飲料營銷員。民警問:“莫非你就是果漿王陳安華?”陳安華點點頭。民警肅然起敬:“報紙上報道過你的事跡,我們看過了。你當過兵受過窮,但發財不忘窮哥們,做了很多好事,很值得我們好好學習。”接著他指著二愣,問:“他是你們廠的?有沒有犯罪前科?”陳安華道:“沒有――他沒有犯過罪。在廠裏一直押車送貨,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出門跑營銷,易弦改轍,有史以來還是第一次。不過,法律知識淡薄,為人又有點愣,容易莽撞冒失。此次,如果有對不起兩位的地方,由我代他賠禮道歉,你們看行不行?”民警問:“你敢擔保嗎?”陳安華毫不猶豫:“我敢擔保。”

    民警把兩人的身份證都輸入聯網微機,才放他倆走。

    陳安華要去b市,那裏有他多年的營銷網絡。二愣有點冒失,他不願意讓他跟隨左右。他雖說樂於助人,但也明白同行是冤家,一山拴不住兩隻虎;再說闖市場必須自已闖,別人怎好越俎代庖?所以,他不願讓二愣跟在身邊;但是給予必要的指點,那是責無旁貸的事,他不會忘記鄒廠長的重托。二愣呢?他也有自已的想法。他認為陳安華太神氣,暴發戶名利雙收,跟在他身邊隻能點頭哈腰低三下四,束縛自已手腳影響自已作為;再說闖市場必須自已闖無須別人手把手教。因此,他也不願意跟在陳安華身邊。兩人在北京站轉車後,便分道揚鑣了。

    不過,針對下午出現的醜聞和悲劇,陳安華還是要關照幾句:出門在外要多長一個腦子兩個心眼。這個腦子要有法製觀念和法律知識,不能跟在家時一樣,愣頭愣腦,冒冒失失,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學。兩個心眼,一要觀顏察色見機行事;二要小心謹慎,不要輕意上當受騙。二愣點點頭,但覺得自已太冤枉,沒有販毒卻被當作毒販子抓起來。不是自已找他們麻煩,而是票販子找自已的茬兒。法律觀念再強法律知識再豐富,樹欲靜而風不止有什麽辦法呢?因而脫口嚷道:“票販子太可惡了!民警放走了票販子,也是事非不清,地方保護主義!”

    二愣竟然也知道“樹欲靜而風不止”,既滑稽又可笑;但是,他就不知道法盲也是一種殘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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