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拿走力量、失去寶珠,變得處弱無力,魂與軀殼至今仍依靠鎖魂圈縛鎖著,全都不重要。


    「這樣想想,驚蟄根本不該罵,反而要辦場宴席,熱鬧、盛大,歡迎他加入你們一家,最好也昭告全城,給驚蟄個名分。」螭吻自覺言之超有理,逕息說,更點頭如搗蒜,完全同意自個兒論調:「好了好了,小事情解決了,到此為止,大家可以解散,各自去忙各自的吧。」退堂!


    全廳,隻聽見螭吻在說,說完,還真打算站起來離場。


    可惜,除他之外,其他人都沒動,不認為此事甚小、到此為止。


    「你方才的擔保,當真?」


    四海龍主問著驚蟄,口吻很沈,像討債似的。


    「當真。」驚蟄堅定頷首。


    「那好,本王同意你留下,但……不許你接近小九,更不可以對他動手動腳!」


    「這我做不到。」無法實踐的諾言,他驚蟄絕不輕諾。


    「你給我離他遠點!」龍主拍桌,指向驚蟄的鼻,怒斥。


    而龍主此事,彷若下達宣戰令,眾龍子轟然而立,兵器架向驚蟄的頸。


    驚蟄毫不妥協,更不為威武所屈。


    「我留下,隻因為小九,我會待在他身邊。」


    「掠食丹填滿之前,你隻能待在牢裏!」


    龍主氣極,口不擇言,命令一出,馬上後悔,奈何君顏拉不下,不將錯就錯也不行。


    「掠食丹之事,你告訴我父王了?」螭吻鎖眉,眼神不苟同,睨向驚蟄,暗暗斥他:“幹嘛多嘴?!”


    未待驚蟄迴答,螭吻已做了猜測:


    「而且,你更以此為擔保,允諾我父王,你要把『墨鱗金骨』吐還出來,為表所言不虛,你會留在龍骸城,直至取出掠食丹?」


    猜中,幾乎一字不差。


    難怪!還能有好心情喝茶!


    根本是達成了可惡共識!


    「父王!你怎麽能提出這種要求?!」螭吻怒氣衝衝,扭頭轉向龍主。虎毒不食子,你身為龍主,竟比一頭大貓還不如嗎?!」


    不忍不住要替驚蟄抱不平。


    被險些成為爹親之人如此對待,教人情何以堪?


    「不……小九……你聽父王說……」龍主結巴起來。


    「說什麽?說你打算看著兒子再走我這一遭?!說你不管兒子的死活,硬要他吐出力量?!」吼了兩句,螭吻必須頻繁且大口吸氣,才能抵抗窒息之感。


    「……他……你……你才是我兒子呀……」天下父母心,為自家兒女自私一迴,是天性。


    「驚蟄才是你兒子!」


    螭吻吠迴去,再喘、再虛弱,也一定要說──


    「他隻是上一世太蠢太笨!把大好的身體,讓給別人享受!害自己塞在那具蛟軀裏,明明就是龍,卻變成蛟,遭受奚笑!」


    驚蟄見他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擔憂他太激動,會傷及自己。


    「小九,好了,冷靜下來……」


    「什麽好了?!」轟然轉頭,換人數落:「上一世蠢,也就罷了,這一世還蠢,你忘川河水喝不夠多,帶著『蠢”又去入胎嗎?!」


    唿唿唿……猛吸五大口,吐納聲響到全廳可聞。


    順完氣,螭吻咬著泛白的唇:「……黑鱗金骨說給就給,要拿便拿,你哪一次問過我?!問過我……要是不要?!」


    前世如此,這一世,亦然。


    是要他欠驚蟄多少迴?!


    「小九……」驚蟄神色肅穆,不因被罵,而是怕螭吻罵到斷氣。


    「前世的蛟魂,心裏作何感想,我不記得,不代表發言,但這世的我,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告訴你──」


    螭吻字字強硬,唯吐不出兇狠氣勢,卻也毫不退讓。


    「把掠食丹取出來!現在!立刻!我不要墨鱗金骨!也不要如意寶珠!你全都留著自己用!就算掠食丹汲滿,我也絕不會再放迴體內!」


    病容之間,填滿的,是堅決,是說到做到。


    「掠食丹沒取出來之前,別來見我。」


    也是任性。


    螭吻撂完話,起身要走,驚蟄伸手欲扶,被他甩開,拍來的力道不大,賭氣意味很濃。


    「掠食丹沒取出來之前,別碰我!」


    更是惡霸。


    拖著緩步,踩著蹣跚,螭吻仍舊仰首闊步,不露半絲弱態,不要誰扶。


    螭吻很清楚,驚蟄不會照做。


    威脅歸威脅,驚蟄自有一套解決方法。


    驚蟄有多了解他……或者該說,驚蟄有多明白,螭吻愛著他。


    因為愛,威脅顯得弱化,難以做到「別來見我」、「別碰我」的堅決。


    驚蟄仍是會見他、碰他,在他抗拒之前,用吻,用纏綿擁抱,引誘他,迷炫他──


    ,掠食丹仍會汲滿「墨鱗金骨」,驚蟄將失去所有……


    「那家夥……會乖乖聽話才有鬼。」螭吻咕噥。


    若傻傻等著驚蟄去做,呆子這兩字,就該落在自己頭上。


    步伐龜速,正好讓螭吻邊走,邊思忖。


    行幾水簾晶牌,螭吻稍稍止步,水簾內,映出蒼白失色的自己。


    發與膚,覆蓋著雪一般的顏色。


    不見紅潤,沒有生氣,白得幾乎不存其餘顏色,像一抹幽幽鬼魂。


    「驚蟄,我絕不要你變成我這樣……」忍不住掄拳,搥向水簾上的身影。


    該怎麽做?該……做什麽?


    水簾上的倒影,神色困惑,苦惱不已,還有,憂愁。


    眸,微瞇,褪去瞳色的眼,對光線的忍受度越發減弱,若亮光強些,更會淚流不止……


    引來雙眼不適的主因,正在他手腕上,輝映千年珊瑚樹之光,熠熠發著亮的──薄銀飾物,用以鎖魂,名曰「鎖魂圈」。


    缺了它,他的魂魄,說不定還無法安分,與軀殼相斥。


    「果然,蛟魂配不上龍軀……才會一失去力量,差異即現。」


    淡淡低嘲,倒不是自我嫌惡,隻是更認清事實。


    「裝進不屬於自鄉的軀殼,像奶娃騎大鮫,無法輕易驅使,你到底懂不懂……這樣對我是好的嗎?笨蛋……」自語的口中,喃喃的「“你”」是驚蟄,亦是前世的龍魂。


    「蛟魂的『驚蟄』,與龍魂的『螭吻』,若未曾錯體魂換,今世的相遇,是不是……能更單純些?」


    能相遇嗎?會相遇嗎?


    遇見了,還……心動嗎?


    或是,形同陌路?


    傾首,心貼上水簾晶牆,牆上沁涼的水,衝刷混沌的腦袋。


    他努力想、認真想、反覆想,要想出下一步,該如何做,才能阻止驚蟄?


    驚蟄體內那顆該死的掠食丹,必須早一點取出來,在它開始作用之前……


    用拐的?用求的?用騙的?驚蟄會同意嗎?


    水,濕濡著臉頰,涼透入心,讓苦思的腦袋有短暫的空白──短暫空白之後,是靈光乍現的醒悟!


    唇角笑意飛揚,越來越明顯。


    「沒關係嘛,任何事都不先問我,愛做就去做,任性得令人發指,哼哼,要任性,誰不會呀?」


    螭吻由水簾晶牆間擡頭,第一件事,便是試圖去解鎖魂圈。


    鎖魂圈看似薄碎,彷彿輕輕一扯,就能毀去,到螭吻手上卻異常堅韌。


    螭吻試了好久,手腕已磨紅,鎖魂圈仍穩穩纏錮。


    「隻是想魂體脫離,有這麽困難嗎?!我這具身體……想逃想躲,連走出大門口都不行,哪能上演離家出去失蹤記?」


    是了,被軀殼所拖累,螭吻行動近乎不便,他才想到,不妨暫時魂軀分離,以輕巧的魂體活動。


    再找處地方窩藏,留張字條,寫著「“等你把掠食丹吐出、銷毀,我就迴來了”」,看是驚蟄倔,或是他倔!


    主意是打好了,執行上,困難重重。


    扳不開,敲不壞,咬不斷,正當無計可施,又得苦想其他方法之際,螭吻眠尾餘光瞄見了救星,還是最大、最強的那一顆!


    他無暇細想,招手猛喊:「三嫂!三嫂!這邊!妳到這邊來一下!」


    螭吻口中的「三嫂」辰星,正行經龍骨廊,停下步伐,眸光極淡,投來不甚熱絡的一眼,對照螭吻的諂笑,她淺然得冷漠。


    「幫我一個小忙,舉手之勞!」


    辰星走來,眼神詢問:“何事?”


    「替我劈開這個。」螭吻與起雙腕,又指指脖子和腳踝。


    既是對方請托,她也不加遲疑,更不過問。


    昔日戰鬥天女,對戰區區幾個銀圈,像撕碎紙張一般,不費力氣。


    螭吻就是欣賞三嫂這種人,俐落,爽快。


    要是遇上小蔘她們,定是你一言我一語,嚷嚷著:“銀圈不能取下呀!你會魂飛魄散!我去叫你哥哥過來”──囉哩叭唆的。


    反觀三嫂,不多話,不多嘴,對不在意之事,多問一句都嫌懶,能讓她笑、讓她留神、讓她關注的,獨獨三哥。


    恐怕她連鎖魂圈有何作用,都不曾去想。


    反正不是套在三龍子身上之物,她不關心。


    而且幫完,不等人道謝,轉身又走了。


    螭吻顧不得嚷謝,身軀微晃,有種迷離之感。


    「還不能脫離,我得去留字紙……」搖搖晃晃,似醉酒之人,攀扶牆柱,一步一步拖著身軀,朝迴房方向去。


    沒了魂魄的軀殼,頹代石桌旁,不知已有多少時辰。


    桌上墨硯翻倒,桌麵一片狼藉,汁液沿邊角滴落,染在螭吻發消,白絲間摻雜著濃黑。


    那是驚蟄看見,最肝膽俱裂的一景。


    無論喊出多少次的「小九」,那雙眼,未曾再睜開過。


    桌上字條,隻有三個字:“掠食丹”。


    字跡潦草,寫得多匆促,「丹」字間的那一點,甚至來不及落下。


    龍骸城,再度紛亂,此迴風暴,越發強烈。


    「又是你,對吧?!你又把小九捉哪裏去了?!」四龍子揪起驚蟄襟口,拳畢高,就要落下。


    「同一招,到底要耍幾次?!」六龍子眼露冷光,拳緊握著,劍芒捏在掌心,幾乎壓抑不住。


    「上一迴,也裝得很無辜,讓我們沒懷疑到你身上,這一迴,抱住小九喊兩聲,扮扮深受打擊,又想騙我們?!」二龍子沒六龍子的好耐性,電掣力已入手,兇狠朝驚蟄後頸,劈砍。


    驚蟄動也沒動,懷裏是冰冷的螭吻,那溫度,凍得無法思考。


    電掣刀抹斷勁子之前,大龍子撥動水箜篌,水弦擋下電掣。


    驚蟄半綹發絲被削斷,飄然墜下,驚蟄仍是沒有動作。


    不閃,不躲,不迴避,若無大龍子出手,驚蟄此刻已該身首異處。


    「大哥!你阻止我幹嘛?」二龍子不滿。一刀劈死禍害,豈不省事。


    「殺了他,小九的下落,能去問誰?」


    「驚蟄。」三龍子叫了一遍,沒有迴應,他更加強硬:「驚蟄!」這一迴,也與四龍子一樣,揪住他一角,沈聲問:「小九呢?」


    對……


    小九呢?


    他抱在懷裏的不是小九,沒了魂魄,它隻是具肉身。


    「小九人呢?」驚蟄不答反問,要三龍子迴答他。


    「你還有臉問?!」四龍子重揍他一拳,拳勁狠厲,打得驚蟄嘴角滲血。


    血絲刺目,卻阻止不了驚蟄再問:「小九呢?」這一次,他問向了四龍子。


    「你──」四龍子大惱,舉起拳,又要揍他。


    「慢些。」五龍子以煙管擋下了硬拳,逼四龍子狠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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