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填飽了,才有氣力嘛。」螭吻邊吸珍珠鯨奶茶,邊笑,轉向驚蟄:「要不要跟我過兩招?」


    「他不行,父王正在尋他。」而大龍子便是奉命前來傳喚。


    「父王找驚蟄?何事找?」螭吻很好奇。


    自是為近日來,傳遍龍骸城上下,那一件「謠言」。


    大龍子未加說明,僅對驚蟄道:「西戎廳,你去一趟。」


    「那我也──」螭吻正要站起,右肩上,搭來大龍子的手掌。


    「大哥恰巧空閑,陪你去競武場練練。」


    「可以不要嗎?」螭吻哀號。大哥很嚴厲的,嗚。


    「讓大哥看看你是否精進些。」人,大龍子直接拖走。


    螭吻神情哀怨,驚蟄愛莫能助,忍住發噱想笑,也沒能察覺,目送兩隻龍子離去的眸,帶些暖意……


    隻是,再落迴桌上空瓶──方才裝滿一大罐鯨奶茶,如今空空如也,半顆珍珠不剩,包括了……掠食丹──黑藍雙眼轉為深沈,添加一抹冷凜。


    或許,龍主喚他前去,正是為了蛟族的「傳說」──吃墨鱗金龍,增進功力,迅速成龍。


    不意外龍主亦耳聞「傳說」,隻可惜,遲了。


    不過,掠食丹起作用之前,仍不好露出破綻,驚蟄緩步走向西戎廳時,已想妥說詞。


    無論如何,裝傻便是。


    不承認聽過「傳言」,不知墨鱗金龍的效用,龍主也逼問不出什麽。


    抵達西戎廳,龍主等在那兒,一臉陰霾,頗有風雨欲來之勢。


    不待驚蟄請安,龍主狠狠指向他,率先質問──


    「你,是不是對我家小九有企圖?」


    果不其然,龍主問了。


    問得直白,問得一針見血,問著他對「墨鱗金龍」的意圖。


    驚蟄不動聲色,早已預料龍主有此一問,正欲否認,龍主又拍桌了!


    「砰」的重響,配上唰到鼻尖的長指,嚴聲問:「你,不是不知道,我家小九是公的!是雄性!有小龜龜的!」


    驚蟄嘴裏的否認,吐不出,咽不下,因為此一問句,驚蟄否定不了。


    「……我知道小九的性別。」


    公的、雄性,有小龜龜──陸路上則以「小雞雞」稱之,海城的用法更貼近……嗯,實物。


    「他更不是女扮男裝,或自小女兒當兒子養,雖然……本王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他是隻小龍女,嗚──」一時悲從中來,哽咽。


    驚蟄有些困惑,對於龍主的召喚,產生了懷疑。


    似乎……非他所猜想,單為蛟族的「傳說」,倒更像是──爹親怕愛兒遭拐,於是,將意圖不軌的壞人叫到跟前,好生逼問一番。


    隻差沒吼出來:“你,是不是想把我家小九,抓過來親、抱過去吻,再順便壓到床上,這樣那樣?!”


    「我知道,小九是龍子。」驚蟄重申。心裏有道聲音響起,補充著:“一隻……漂亮的龍子。”


    物界中,為求偶、為接代,雄性之美,比雌性更醒目。


    螭吻的美,不屬於雌性陰柔,也非過度慓悍、陽剛,而是一種……更精致的、更細膩的美。


    那種精致,碰上死小鬼性格,竟毫無違和,甚至讓小九……耀眼許多。


    「那你為什麽──」“覬覦他?!”龍主很想斥喝問他,又覺覬覦兩字太重。


    龍骸城的傳言,還不到這種地步,充其量,隻到「“驚蟄非常、非常、非常寵愛小九,直逼追求一樣,好、示好,對其他人的態度,天差地別”」。


    「嗯?」驚蟄對龍主的支吾,眉心略蹙。


    「那你為什麽……這麽疼愛小九?」龍主婉言轉彎,硬是扭了說法:「男孩子不用太寵,寵兒多敗子,本王一知道他是帶把兒的,馬上由寵溺變嚴厲,不容他驕恣、軟弱!」


    對女兒和兒子,采取雲泥態態,女兒是雲,兒子是泥!


    「我沒有特別疼愛他!」驚蟄如此迴答。


    睜眼說瞎話!


    全城上下,說得可不是這麽迴事。


    驚蟄,那個驚蟄耶!


    誰曾見過,驚蟄為了哪個人,佇留於某處,久久不肯離去?


    又為了哪個人,忍受為難和捉弄,隻求對方舒眉一笑?


    更為了哪個人,挖空心思,不厭其煩,尋著、找著、拎著,四海之中新奇有趣的珍物,僅盼望某人能饜飽滿足?


    沒有嘛!


    卻為小九,首開先例。


    卻為小九,做足了一切。


    還敢說「“沒有特別疼愛他”」?


    如此昭彰的「淫念」,龍主這個當爹的,膽戰心驚!


    龍主臉上的神情──生怕寶貝兒子,被怪叔叔給「吃」掉──擺得清清楚楚,驚蟄想裝作無視,也做不到。


    對,他想吃小九。


    但絕非龍王所想,那種暢快淋漓、揮灑汗水的「吃」。


    驚蟄不想多做解釋,任由誤會產生。


    「您喚我來,便是要叮囑我,別太寵愛小九?」


    龍主一震,遭提醒之後,才憶起正事。


    太關心龍骸城的「傳言」,險些忘了,把驚蟄找來,不隻為逼問驚蟄對小九的居心,清清嗓,龍主端身直坐:「當然不是,本王是想與你……商討『化龍』一事。」


    驚蟄麵無表情,隻是聽。


    龍主拈胡,再道:「前兩日,又一隻青蚊成龍,這事,你知道嗎?」


    「不知。」前兩日,嗯,他忙著喂小九,跑東海一趟,采集馬蹄螺,確實不曾留意。


    「是隻修為尚淺的小蛟,連被收為坐騎,資格都不符,卻能化龍,不免……讓人思及你。明明樣樣不輸人,甚至勝過別人許多……」


    怎隻能眼睜睜望人成龍,自己卻一籌莫展?


    「成不成龍,似乎無關強弱。」驚蟄淡迴。


    「不過,由以往來看,鮮少發生例外,數一數二的蛟物,大多率先成龍……」這,正是龍主不解之處。


    驚蟄抿唇,冷然自嘲:「看來,我有幸成為例外。」


    而且,是眾人茶餘茶後,拿出來閑閑磕牙的一大趣談。


    「這是對你的磨練吧。」


    “為何其餘蛟物,皆毋須磨、毋須練?”


    龍主的慰言,驚蟄冷嗤於腹。


    「有時,強與弱,確實無關,這世上絕不是最強的人,便一定為首,武藝高強,不代表品性高強,太鑽研於修為上,往往忽略枝微末節,遺漏掉……比修武更要緊的事。」


    此言,驚蟄聽,卻不解。


    「你應該也知曉,本王並非同輩龍子間,武學最為出眾的,西海龍王堪稱第一,可『四海龍主』之位,反由本王承襲,你不覺怪異嗎?」


    是呀,換成他是西海龍王,定難以平衡,無法接受。


    或許,會憤而挑戰,來場兄弟拚戰,論個高低。


    「統治廣海,不能單靠武力,更需要的是悲憫、是慈心,是感同身受,是與海中萬物相仿的眼界。」


    驚蟄一對濃眉,更往眉心皺攏。


    「我無意統治廣海……」所以,龍主跟他說這些,何用之有?


    「道理相似。」厚,怎麽點不通呀?


    「何來相似?」


    「驚蟄小老弟,你除了『強』之外,還有其餘值得讚許之處?慈悲?溫柔?體貼?善解人意?樂善好施?見義勇為?鋤強扶弱?」


    「……」很想迴嘴,但,毫無立場。


    慈悲?溫柔?體貼?善解人意?樂善好施?見義勇為?鋤強扶弱?


    龍主越是細數,驚蟄嘴角越抿。


    那些陌生詞匯,距離驚蟄好遙遠,興許下輩子……才有機會碰上。


    「你,窮得隻剩下武藝。」搖搖頭,龍主做下結論。


    啥鬼?!


    窮得隻剩下……武藝?


    「你已毋須再勤於修武,你現在該做……不妨去吃喝玩樂,好好放鬆,享受悠然自得,從平凡之中,去擷取你所未知的,所錯過的景致,對你的成龍之路,許會有些助益。」


    龍主語不重,但很為驚蟄著想。


    兩人輩分雖同,驚蟄的年歲卻比自個兒子還小,嘴上喊聲「小老弟」,實際上,根本拿他掌兒孫輩。


    驚蟄受教了……嗎?


    不,當然不,他壓根無法認同。


    去吃喝玩樂、去好好放鬆,悠然自得,就能成龍?!……騙三歲小孩吧!


    結束與龍主的對談,驚蟄步離西戎廳,腦袋沒變得清明,反倒加倍混沌,還有,更多的啼笑皆非──


    「已經無計可施,才勸我放棄,去糜爛、去喪誌、去與世無爭了吧?」驚蟄是這般解讀龍主的苦心,並且嗤之以鼻。


    驚蟄目光一凜,沈聲自語。


    「可惜,我不願,我絕不輕言放棄。」


    天外拋來一件暗器,疾迅強襲,驚蟄立刻反應,瞧也未瞧,出手去擋。


    手刀削鐵如泥,區區暗器,豈能得逞?


    掌風削去,一股濕潤感,瞬間在五指間漫開。


    「切得剛剛好,方便吃。」螭吻動作俐落,探手接住「暗器」──實際上是顆拳頭大的海果,一分為二,露出裏頭橙黃可口的果肉。


    驚蟄被當成了切果刀,一手汁液滴落……


    螭吻遞上半邊給他,驚蟄接過,卻沒打算吃。


    「我父王找你幹嘛?」


    「你不是被囚牛拖去練武?」


    同一時間,開口提問。


    「我二哥剛好也到競武場,我把大哥丟給他去糾纏了。」螭吻嘿笑,一臉得意。「你咧?臉色不太好,我父王罵人囉?」


    「……龍主叫我玩物享樂,別太認真練武。」


    後頭還嘀咕了一句「“別對我家少九亂來”」但說得太小聲,驚蟄當作沒聽到。


    「這麽好!真想也被父王傳喚,聽聽這番命令,我絕遵守無誤,沒有第二句囉唆。」螭吻超羨慕。


    他展露的誇張欣羨,逗得驚蟄失笑。


    「這有何可開心?不練武,我完全不知道還能做什麽。」所以,他無法像螭吻笑容如此開懷,隻覺煩躁。


    螭吻胸口一拍,聲音響,氣勢旺,笑靨燦爛,如光。


    「不練武,能做的事可多著呢!玩物享樂嘛,有啥難的?問我就對了,我教你!」


    玩物享樂,有啥難?


    相較於螭吻的如魚得水,驚蟄此刻的僵滯,為此一問句,做出了否定的答案。


    難。


    原來,日子過得毫無目標,睜眼醒來,吃喝玩樂、看戲賞舞、小賭怡情、聽曲品酒……睡了一覺,再醒來,吃喝玩樂、看戲賞舞、小賭怡情、聽曲品酒……


    是這般的累人。


    螭吻帶領驚蟄,前往龍骸城西南,百裏之外,最大的「萬樂城」。


    以「城」稱之,是因其占地廣闊,十數樓閣十數園,十數造湖十數景,宛若一座小小城郭。


    再名以「萬樂」,則是進入此地,所有你能想到的娛樂,在這兒都有。


    動如比武論劍、賽鮫、博弈;靜若把酒話舊,或賞女伎獻舞、或聽魚冷高歌。


    奇珍異寶,買之不盡;海陸美食,嚐之不絕,單單酒類,天上仙酒,人界老酒、海中果酒,冥城鬼酒,種類便多達千百。


    就理溫泉,依療效功用細分一百多池,一日泡一種,最快也得半年,才能全部泡完一輪。


    「你也笑一個嘛!」


    前方的暖泉泉麵破開,竄出腦袋一顆,黑發水亮亮,幾綹濕糊沾發,雙手朝後梳耙,水珠淌落、隨興慵懶,露出螭吻俊秀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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