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蔻青一跑進來,便見兩襲白衣並肩坐於案幾前,風華無二,她眼眸紅透,疾跑到薛摩跟前,她垂眸看他,薛摩雖未起身,亦仰麵望向她……


    她收到信,說薛摩得救之時,她便不顧一切趕了迴來,那時候已經快要逮到瑤歌了,可是她終是按捺不住,獨自一人驅馬趕了迴來,如今望著眼前那熟悉的臉孔,那種失而複得的滔天欣喜,如黃粱一夢般讓李蔻青恍惚到覺得輕飄。


    為了抓住這份輕飄,李蔻青整個人幾乎是撲跪到薛摩懷裏的,那突如其來的重量,讓薛摩歪了身子,他單手往後一撐,才勉強撐住。


    李蔻青雙臂緊緊摟住薛摩,那份踏實,最後終是化作清淚兩行,潸潸而下:“太好了!你能被救過來,真是太好了!”


    “你人去哪了?”薛摩問道,按道理她這般心係於他,可他生命垂危之際她竟然不在他身邊,就很……說不過去……可這個話吧,薛摩又不好問出口,說出來了,那豈不是顯得他過於自戀了,於是便這麽幹巴巴的一句。


    李蔻青抬眸正巧對上屈侯琰的目光,屈侯琰沒有攆她,倒也稀奇,但是李蔻青也不好說她正在命人追蹤瑤歌,便也隻能默默無言,這一來一去便更顯尷尬了。


    薛摩將李蔻青扶正,一臉疑惑地望著她,李蔻青緊緊握著薛摩的手,含淚笑道:“夫君,這一迴我不用做寡婦了。”


    薛摩失笑,搖了搖頭,到此時,屈侯琰終於發話了:“行了行了,他大病初愈,該休息了,你迴你院子去。”


    “我……”李蔻青還要說什麽,被屈侯琰給一眼瞪了迴去,她也沒轍,也確實該讓薛摩好好休息了。


    出了院門,李蔻青才知道最後竟是池笑魚又救了薛摩一次,隻是……李蔻青倒也沒料到池笑魚會說那樣的話,如今她這病來的突然,想來皆是心病。


    李蔻青猶豫了一下,還是朝著池笑魚住的小院走去,探看了一番,在得到尹榭無性命之憂的迴答後,李蔻青才折返迴了蘭芷苑,剛梳洗完畢,賦顏便匆匆趕了迴來,一句話就叫李蔻青泄了氣。


    賦顏說:“還是讓瑤歌給跑了。”


    李蔻青歎了口氣:“曾經看她心如死灰的樣子,我還以為報完仇,她已然是生死看破的了,沒想到,這個時候倒是頑強起來。”


    賦顏卻十分理解道:“再命如草芥,那也是命,當惜之。”


    李蔻青愣了一瞬,道:“也是,既如此,讓吳舵主務必把她找出來,我倒要親口問一問她,就這樣把冰火蠱下給薛摩,她於心何忍?!”


    又再養了兩天,到底是什麽靈丹妙藥都用上了,薛摩恢複得極快,就比如現在,演武場上,薛摩在場中耍劍,手腕靈活,腰身飄逸,屈侯琰坐在台階上看著,竟也希望時間就凝在這一刻罷了。


    “好久沒見你笑得這麽舒心了。”柳無言在屈侯琰身邊坐了下來,屈侯琰目光依舊停留在場中那人身上,他緩緩道:“他生這場病,若說有什麽好處的話,那大抵就是讓我想明白了許多事情。”


    屈侯琰望向柳無言道:“謝謝你,無言,謝謝你和我說的那番話,如今我算是明白了,也許退一步真的就海闊天空了,曾經謀權勢滔天,求名揚四海,如今再細看,我所求的,也許本就不多。”


    柳無言知道這一次薛摩病重,他們談了許多,雖然她也不知道他倆究竟談了些什麽,但是屈侯琰的變化是不可謂不大,他們兄弟倆的關係亦親近了許多,從前自然也是親近的,可到底屈侯琰憋著口氣,薛摩隔了層心,怎麽看那親近裏都透著分緊張……


    柳無言正顧自遐想,倏然間,屈侯琰一句話,驚得柳無言亦是大為感慨。


    屈侯琰眼眸微微眯了起來,他悵然道:“無言,我有些後悔了,我後悔讓秦颯去靈山派了,如若秦颯還在,想來他定會開懷許多。”


    柳無言一臉震驚地看著屈侯琰,她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她竟能親耳聽他說這些,他竟也會後悔起這些,她一直都知道屈侯琰不喜秦颯,甚至可以說,不僅僅是不喜,因為秦颯的存在隨時隨地都是懸在薛摩頭頂的一把劍,他把薛摩看得比他的命還重要,那麽那把劍,又何嚐不刺眼?


    而如今,她竟然聽得他說,“如若秦颯還在……”,不知為何,柳無言瞬間紅了眼眸,她仰首望天,這一天來得實在太晚了,但轉念一想,終歸也是來了不是嗎?


    柳無言笑了起來,也不免笑中帶淚。


    忽地,有銀光閃過,眨眼間,身旁白衣一個起身,將飛擲過來的劍旋身接下,兩人齊齊望向場下,屈侯琰眼眸含笑:“你幹嘛,謀殺親哥呢?!”


    薛摩不悅地在手裏轉了兩下劍,道:“說了要看我舞劍的,結果你們就隻顧著自己敘話。”


    屈侯琰無奈地笑了開來,自從薛摩康複後,偶爾整個人會透著一股稚氣,不像從前,將所有心思都掩埋於不動聲色之下。


    屈侯琰一個飛身去到場中,道:“那我陪你打一場,權當賠罪,可好?”


    薛摩揚眉,一副求之不得的驕傲表情,他挽劍抱拳:“請賜教!”


    屈侯琰笑著持劍刺去,薛摩側腰堪堪躲過,柳無言坐在台階上看著,場邊一排粗壯的梧桐樹,撐樹冠以作傘,將柳無言遮了去,她躲在樹蔭裏,靜靜望著兩人比劍,上一次這般,那還是在碎葉城的時候。


    他們比劍,從來都是真刀實槍上陣,不搞那些虛頭巴腦的,兩人出手迅捷又兇猛,劍刃上的銀光灑在翻飛的白衣上,熠熠炫目。


    突然薛摩收了劍,似是想不明白一般,又重複了一遍屈侯琰剛才的動作,道:“你這裏其實不用再迴手的,平白給敵人留了空檔,應該直接一劍刺出去。”


    屈侯琰將劍在手裏挽了個劍花,他望著刃上鋒芒道:“可我覺得迴一下手腕,姿勢會比較好看。”


    “哈哈哈哈——”薛摩仰天而笑,笑聲暢快而爽朗,他一臉揶揄:“執兵器相搏,皆乃生死之局,還管什麽好不好看啊?!”


    被嘲笑了一番,屈侯琰也不惱,隻是淡淡道:“和你打,那還是要好看的。”


    薛摩愣了一瞬,搡了他一把,還是笑:“你傻子啊你!”


    “差不多了,你身體也才剛恢複,該迴去喝藥了。”屈侯琰說著將劍丟給了守在一旁的護衛,轉身才走了幾步,身後清脆的聲音響起:“屈侯琰!”


    屈侯琰迴身揚眉:“沒大沒小的,你叫我什麽?!”


    薛摩抿著唇,正經了神色:“我們迴隴右吧!”


    此話一出,柳無言也不禁站起身來,屈侯琰眼眸微眯,其實自那晚談話時,屈侯琰便有預感,薛摩想要做什麽,不過,他著實沒料到,他竟直接說了出來。


    “我們好不容易從滾滾黃沙裏東歸而來,為什麽要迴去?”


    “當初是為了複仇而來,如今沉冤已洗,血仇已報,你連武林盟主都當過了,為什麽不迴去?”這麽嚴肅的話題被薛摩說得輕巧,到似是十分占理了一般,他眸光堅毅繼續道:“哥,我們迴隴右吧,我想去找陸師兄,還有幾位將軍,我想去看看他所說的聲驚日月,氣震山河之像!”


    屈侯琰一聽,臉色突變,斬釘截鐵道:“不迴去!”


    “為什麽,哥哥總不至於貪圖了這裏的安樂富貴了吧?”


    “就算不貪圖,也不迴去!”屈侯琰眉頭立得老高:“你可知道安西是個什麽境況?若有禍亂,當朝必保關內,不保關外,你懂嗎?”


    薛摩笑了,笑得坦然:“我身前尚且漂泊四方,又何懼身後埋骨他鄉呐?”


    “你!”屈侯琰被氣到啞口無言。


    薛摩走上前,凝視著屈侯琰的雙眼:“哥,我這一生,羈絆甚多,束縛甚久,我想去過一過那一往無前,酣暢淋漓的日子,哥,你願意陪我同去嗎?”


    屈侯琰瞬間熱了眼眶,饒是從前,哪怕用綁的,他也定不會再讓他迴那苦寒之地,可是如今,望著他赤誠的眼眸,拒絕的話,他竟是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用過晚膳,日還未落,月尚未升,天邊晚霞紅透,洋洋灑灑,滿目錦繡,屈侯琰一個人在後山小徑上走著,一迴首,便是這般景象,這景色倒也不是說有多絕倫,他還見過更撼心動魄的,那是少時,在隴右。


    屈侯琰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他望了望道旁新種的銀杏樹,一棵一棵皆是他親手種下的,後來他還請了相當數量的人來專門打理這些樹,他想著等到初冬時節,頭頂腳下,滿目金黃,必定會十分好看。


    可是,若是迴了隴右,這些便全是看不到了,不知為何,突然間,耳邊竟是響起了腳下風沙,打在靴子上的聲音,屈侯琰無奈苦笑了一聲。


    他伸手摸了摸那尚不粗壯的樹幹,心上略有歎息之聲,他明白,雖然他還沒答應薛摩,他還沒點頭說好,可他心上,已然妥協了……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身後有聲音響起,屈侯琰迴身,是張旦,他身後雲正燒透,把他襯得有些晃眼。


    屈侯琰也沒迴話,隻是細細凝視著他,看得認真,他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見到張旦時的情形,那時候他素衣麻衫,不修邊幅,又多受欺淩苦寒,身上那股滄桑感把他的樣貌自動折了七分去,如今再看,他的護法當真英俊,隻是麵相陰翳,略損風華。


    張旦略有些不解地自我審視了一番,穿戴整齊,並無異樣,他問道:“你何故這般看著我?”


    屈侯琰沒有迴他,倒是反問道:“你找我何事?”


    張旦道:“雁迴宮、洞庭八軒、丐幫還有其他門派,皆集聚了許多人在射月壇附近,他們應是有所圖謀。”


    “嗬……”屈侯琰輕笑了一聲,笑得雲淡風輕。


    張旦蹙眉道:“你在笑什麽?”


    屈侯琰搖了搖頭:“也沒什麽,就是覺得有些好笑。”


    “什麽好笑?”張旦繼續追問。


    屈侯琰低頭,用靴子輕輕碾輾著地上的小石子,道:“你看這江湖,安靜得厲害,哪怕告令已經傳遍全天下,我已不再是武林盟主,他們卻也依舊不敢輕舉妄動。”


    張旦迴道:“那是自然,池笑魚還在射月壇,聚義山莊的人也在射月壇,隻要你想,你隨時都可以奪迴那武林盟主之位。”


    屈侯琰忽地抬頭望向張旦,他眉梢一挑:“你在暗示我?”


    張旦臉色更陰鬱了:“我以為,以你的心性,這個不需要我暗示。”


    屈侯琰端視張旦好一會,才緩緩道:“張旦,當初你常駐江淮時,若是你一舉拿下了雁迴宮,壯大之後,你會和我抗衡麽?”


    “不會。”


    屈侯琰笑了一下:“你再細細想想。”


    “不會!”張旦迴答得更堅決了,言語中隱有不悅:“你於我有知遇之恩,你未負我,我為何要叛你?”


    屈侯琰心上失笑,好簡單直接的道理,正失神,張旦不解道:“你為何問我這些?”


    屈侯琰的思緒突然飄忽起來,他歎息道:“隻是想起你我初見之時,寒酸如你,竟能有那般膽量和傲氣,那時候我便知道你也絕非池中之物,我知你抱負,我也知你要一統武林的心氣,隻可惜……哪怕你是韓信,我也不是劉邦,哪怕你是衛鞅,我也不是嬴渠梁……”


    張旦眉峰驟立,隱有不安:“屈侯琰,你什麽意思?”


    “我們決定迴隴右了。”


    “你說什麽?!”張旦詫異:“你和我講的十年嘔心瀝血,十年奔勞籌謀,到頭來,這武林才剛握在手上,你說放棄就放棄?”


    屈侯琰緘默不語。


    “是薛摩的主意是不是,到底是你想迴隴右,還是他薛摩想迴隴右?”


    屈侯琰兀自歎了一聲:“是誰的主意,倒也不重要了。”


    “你心意已決?”


    “我心意已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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