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義山莊內,燭火輕搖,池笑魚依舊在昏迷中,華濃剛給她喂了藥,一臉擔憂。


    “碎葉城的二城主?!你確定你沒聽錯?”顧子赫難掩震驚。


    華濃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


    顧子赫一臉詫異:“可碎葉城遠在千裏之外啊!況且和聚義山莊又有什麽關係呢,何須千裏迢迢來刺殺池家五爺?”


    華濃秀眉緊蹙:“此事說起來確實怪異,況且最開始池五爺並不是這麽說,他說……他說是薛摩殺了他!”


    “薛摩不可能的!”顧子赫一語斷定。


    “笑魚也不相信。”華濃歎了口氣,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眉心一抖:“還有一事也很怪異。”


    顧子赫往華濃身邊挪了挪,聚精會神地盯著她。


    華濃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但還是接著道:“五爺死的時候手裏一直握著一個竄天響……”


    顧子赫顯然沒能明白,懵懂地眨了眨眼睛,華濃繼續解釋:“如果有人要在你的小院裏殺你,你能還手,卻也未必能招架得住,你會怎麽辦?”


    “那肯定是把人往院外引啊,然後大聲唿救,莊子裏那麽多高手,還怕了他不成……”顧子赫猝然停住,愣愣地望著華濃,他也發現不對勁了!


    “對!沒錯!五爺的第一反應應該是引著來人往院外走,可……他為什麽會想到用竄天響呢?”華濃繼續分析道:“隻有一種可能,這個竄天響是要放給莊子外麵的人看的。”


    放出去,那也無非是要引人進來,那引人進來又作甚呢?


    顧子赫和華濃一對視,心裏明白彼此都想到一處了,華濃道:“要不你去一趟月滿樓找一下薛摩。”


    “月滿樓現在隻剩秦英那小子在了,薛摩在雁蕩山。”顧子赫迴眸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池笑魚:“我現在實在不敢撇下她上雁蕩山,遭逢如此接連變故,萬一她……”


    “也是,再等等吧,笑魚的病重要些。”兩人皆是一臉擔憂地望著床上昏迷的人兒。


    “池五爺死了?!”花照影驚詫道,因為她的腐骨掌練到關鍵階段,於是她閉關了些日子,怎料一出關,便聽到這種消息。


    花照影問:“誰幹的啊?”


    “薛摩。”迴她的是吳範:“他應是發現什麽了,所以冒著被抓的風險,還硬是下了趟雁蕩山。”


    沈天行在打坐,眼都沒睜:“別大驚小怪的,死了便死了,沒用的廢物!”


    花照影和吳範對視了一眼,不甘心道:“那丹真心經……”


    “找了那麽久就從墓裏找出來半卷,也無甚用處,那麽多年,沒有一個人練成過,往後毋需再費心了。”沈天行說完,睜開眼看著吳範道:“你的人把話傳給楊玄展了嗎?”


    吳範點點頭:“嗯,已經傳了。”


    “又是什麽事?”花照影繼續一臉迷糊。


    吳範頓了頓,道:“沈揚清身邊那女人根本不是什麽江湖賣藝之流,她是馭蟲師!”


    這三個字一出,花照影瞪著雙眼,驚駭得手裏的茶盞都滾落在桌上。


    終是立冬了,後院偌大的花園裏,卻依舊鬱鬱蔥蔥,沈寫眉漫步其間,有種錯覺,這世上是不是有些綠色是永遠都不用經曆嚴冬寒雪的摧殘的?它們就像被時間遺忘在角落一樣,兀自青翠,兀自吐芳。


    沈寫眉歎了口氣,既然已經知道了她是馭蟲師,沈揚清為何不來找她攤牌呢?


    事實上,不僅沒有攤牌,沈揚清連問都沒有問上一句……用早膳時,他還是如往常一樣,一個勁兒給她夾菜,敘敘家常,並不言其他。


    沈寫眉思來想去,一狠心,剛轉身要走,便被身邊的侍者給攔了下來:“姑娘是要出花園麽?”


    “嗯。”沈寫眉點頭。


    那兩位侍者互看了一眼,滿臉可憐兮兮:“沈掌門吩咐過,不到正午,姑娘不能出花園,姑娘就心疼心疼我們吧。”


    哎,怎地還撒起嬌來了……別人一向她撒嬌,沈寫眉的心就軟了。


    “姑娘若是累了,我們可以去那邊的亭子坐一會,我讓人拿些小點心來。”侍者積極提議,沈寫眉也不想為難她們,便隻好點了點頭。


    三人在亭中落座後,沈寫眉的手腕在石桌上拍了拍,一股異香頓起,那兩名侍者剛要說什麽話,便頓住了,似是被奪了思緒一般,睜著眼,呆立立地坐在那兒。


    沈寫眉探頭看了看左邊這個,又瞧了瞧右邊那個,她們像木頭人一樣一動不動,沈寫眉莞爾一笑:“等我迴來就給你們解了。”


    說罷,她便起身出了花園往前廳走去。


    人還未到前廳,嘈雜聲便飄然而至,沈寫眉並不覺得意外,她找了個拐角躲了起來。


    “各位長老,楊執事,你們不能進。”院門口的守衛把一幹人等全都攔在了門外。


    沈霄吹胡子瞪眼:“那你們把那女人交出來!”


    守衛倒也盡責,不卑不亢道:“我等隻聽令於沈掌門,恕不能從命。”


    “沈揚清已經知道那女人是馭蟲師了,又怎會還留她於此?”楊玄展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們速速讓開便是。”


    “何事喧嘩?”守衛們聽到這個聲音,如獲大赦,紛紛向他看去,沈揚清一出現那嘈雜聲便隱匿了下去。


    沈霄麵有不滿:“你怎麽還能如此鎮定?”


    “那我當如何?”沈揚清負手而立在眾人前,自有股不怒自威的架勢。


    沈霄繼續問他:“那女人還在靈山派?”


    “那自然是在的。”沈揚清迴答得無比理所應當。


    眾人麵麵相覷,楊玄展急了,忙道:“沈揚清!你是不是不信我?她為什麽時時刻刻都戴著手套,你扯下來一看便知,她真的是馭蟲師!”


    楊玄展的麵紅耳赤在沈揚清的氣定神閑麵前,當真對比鮮明。


    緘默了一瞬,眾人皆望向沈揚清,隻聽得他口吻淡然:“我知她是馭蟲師。”


    楊玄展徹底不能理解了:“那你……”


    沈揚清打斷了他,聲音清冽:“她是馭蟲師如何,她不是馭蟲師又如何?於我而言,不管她是奸是邪,是善是惡,她就是她,就是我沈揚清即將要迎娶過門的妻子!”


    拐角處,沈寫眉的身體微微顫了一下。


    楊玄展不可思議道:“你!你的意思是,你還要成親?!”


    沈揚清環視了一圈在場的所有人,他神情莊嚴,字字鏗鏘:“我沈揚清這一生隻會有沈寫眉這一個妻子,生同衾!死同穴!”


    沈寫眉已經不記得她是怎麽走迴花園的了,坐在亭子裏解香的時候,她才發現她的手,有些抖……


    香一解,兩個侍者愣愣迴過神來,眨了眨眼睛望著沈寫眉急道:“姑娘你怎麽了,你怎麽哭了?”


    沈寫眉木然地抬手往臉上摸了摸,她愣愣地看著手套上的水跡,看了半晌後,也幽幽地問:“我怎麽哭了?”


    沈寫眉起身,看著這滿院的綠意,她曾做過無數種打算,或哭或鬧,或掙紮或乞求,可到最後竟是一樣也未能派上用場……


    她嘴角嚅動,聲音很輕,侍者們要湊上前,才能勉強聽出她說了什麽。


    她說,“這世上是不是有些綠色是永遠都不用經曆嚴冬寒雪的摧殘的?”


    這一天與往常一樣,雁迴宮中依舊忙碌,忙著為白容想置辦戲台酒席。


    白容想到戲台前一看,那戲台一派波斯胡飾,白容想問身邊的人:“班頭兒,這一種舞我是不是看過了?”


    班頭為難道:“呃……這世間玩樂也不過這些形式,確實都走過一遍了,不過白宮主放心,她們這一次排得一定比上一次精彩!”


    “都撤吧了,以後都不用再置辦了。”白容想嘴角一彎:“到此為止了。”


    那班頭還在怔忪沒緩過神,在想自己是不是哪裏沒有安排的妥當,拂了這位姑奶奶的意,便聽得白容想向身邊人吩咐道:“通知白總務和所有當家的,大殿議事,我,要攻打靈山派!”


    班頭看著白容想走遠的背影,雙腿一軟,終於迴過神來,哆哆嗦嗦忙招唿:“快!快!快!都收了都收了,收完了我們速速下山,這裏呆……呆不得了!”


    有小夥計抱怨:“我才剛鋪好呢……”


    班頭兜著小夥計屁股就是一腳:“廢什麽話呢!別墨跡,趕緊收,要變天了,你懂不懂啊!趕緊的!”


    等戲台班子全收好,吆著馬車晃晃悠悠到驛站時,已然是天擦黑了,那小夥計經過告示牌時,無意間一瞥,眼神就再沒挪開過,他扯著嗓門嚷嚷:“頭兒,頭兒!你快來看!”


    那班頭叼著半個饅頭,走過來咕噥道:“嚷啥啊?”


    小夥計往告示牌上示了示意,那班頭一看,搖頭嘖嘖:“這揚州怕是也不安全了,咱們在雁迴宮呆了那麽長時間……哎……還是再往西邊再走走吧。”


    兩人搖著頭走開了,隻剩那告示在風中時不時地被掀起了個角.....


    上書:靈山派毀約在先,棄義在後,辱我白家門楣,使我雁迴宮蒙羞於江湖,即日起我雁迴宮與靈山派恩斷義絕,不共戴天,限期三日,若再有著竹葉袍出現於江淮者,格殺勿論,提級領賞!


    雁迴宮的簷上,一輪新月高懸,似勇士的彎刀,又似嬌娘的柳眉,也難怪說書人皆愛說風月。


    “睡不著?”薛摩走到白容想身邊,又是那天的那座閣樓,此樓遠瞰,視野甚佳。


    白容想沒迴,薛摩便又道:“要不要再想想?”


    “毋需多想。”白容想眉一挑:“我雁迴宮不能由著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百年聲譽,不容挑釁。”


    “此戰一開,殺戮之心一起,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其實薛摩也清楚,事情到這個地步,已不再單單隻關乎兩個人的情愛之事,他們的背後是武林世家,是江湖半壁。


    “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的,於他如此,於我亦如此。”白容想瞟了薛摩一眼,笑他:“我還以為你早已習慣這些了。”


    “習慣之,且不喜之。”薛摩說得麻木,字裏行間揣摩不出一絲情緒,既沒有心安理得,更沒有厭惡不耐。


    白容想卻突生唏噓:“要是你不在這個位置了,你會想幹嘛?”


    薛摩臉上的線條兀自柔和下來,月光籠在他白皙的臉上,襯得他如玉般溫潤:“願得一同心人,遊江南,走塞北,騎馬打獵,牧牛放羊。”


    白容想細細端詳起他來,笑道:“你眼下有淚痣,老人曾和我講過,眼下有淚痣的人,情路都十分坎坷,你怕難如願以償。”


    “不會的!”薛摩驟然較起真來,蹙著眉看上去好像真的生氣了,他忿忿反駁:“那你眼下沒有淚痣,不也……”


    話語戛然而止,薛摩意識到自己有些口不擇言了,剛想道歉,便聽得白容想幽幽道:“我曾經以為兩個人若能遇見,必是緣分使然,可事到如今,我終於開始明白,也有可能,是劫數將至。”


    薛摩心上一緊,他感覺自己聽出點話外之意,可細細去揣摩,又似是沒有,便也隻能勸道:“容想,過剛易折,烈極必碎!”


    白容想輕輕笑了一聲,目視遠方,似喟似歎:“可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呐。”


    一片死寂。


    白容想撤了兩步道:“走了,迴房休息吧,明早便要啟程了,我倒不想路上還給你補覺。”


    兩人的房間正好位於相反的方向,便是一左一右自閣樓的兩頭走,沒走幾步薛摩迴首叫住了白容想。


    “容想。”


    “嗯?”


    “咱們此一役,點到即止,可好?”


    “好。”


    靈山派張燈結彩,燈籠高掛,沈揚清的大婚如期舉行,終究是江湖第一大派,雖然時局敏感,卻依舊是四方來賀,賓客不絕。


    馬車裏,華濃看了看池笑魚的臉色,搖了搖頭:“你大病初愈,我們實不該跑此一趟。”


    池笑魚容色懨懨,話語卻堅定:“靈山派專門派人送了帖子來,又是掌門人的終身大事,推脫了終是不太好,華濃姐不用擔心,我身體無礙。”


    話到這份上,況且來也來了,華濃便也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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