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濃看出她的疑竇,解釋道:“昨天晚上,雁迴宮的告令就已傳遍了江湖各大驛站,白容想向天下昭告,誰要是敢動你,便是和她雁迴宮為敵,她說,她當你為友。”


    話還沒說完,池笑魚的眼睛便已然濕潤了,癟著嘴,看著就差嚎啕大哭了,憋了半天,吐了幾個字:“到底是……我小人了……”


    華濃剛欲寬慰幾句,一陣叩門聲乍起,開了門,來人竟是月姨,兩人皆有些詫異,月姨道:“池姑娘,請隨老身走一趟,薛老板在後院等你,特讓老身來請。”


    池笑魚心上似有悶雷滾過,她一直去忽視心頭那股如霧氣般繚繞不散的預感,而今……


    終於怕是要不好了。


    池笑魚微一撤步,她不想去,她不願去,她……怎麽敢去……


    然而她的不想、不願、不敢並沒什麽用,當她遠遠看到佇候在桂花樹下的那人的身影時,她心上有個深刻的念頭,她池笑魚這一生,完了!


    池笑魚緩步接近他,待到近了,才看到他暗紅的毛絨披風上已然是披了一層星星點點的暖黃,想來定是站得久了,池笑魚伸出手去,才剛從他披風上摘下一朵花蕊,他便迴身來看,眉眼晶亮,霎時間,天色都似無光……


    斯人院中立,桂黃披滿身。


    薛摩,你好看的,有點過分了!池笑魚如是想。


    薛摩轉過身來,淡淡一笑,道:“你來了,我有事想和你說說。”


    “呃……也不急這一時嘛……”池笑魚佯裝開懷道:“我跟你說,我剛路過廚房,廚子做的早飯可香了,薛大哥和我一起去吃啊。”


    池笑魚一說完轉身拔腿便想走,然這一瞬,手臂卻被身後的人硬生生地拽住了,池笑魚閉了眼,眉間一抹淒惻。


    連逃,都逃不過了麽?


    池笑魚心上一歎,迴身垂眸看著滿地落黃,竟有一種天旋地轉之感。


    “你竟然敢去拿我的鴻雁契,想必已然知曉,我不愛白容想。”薛摩說得無比坦蕩,他知道,麵對池笑魚他已經無需再隱瞞。


    薛摩輕聲道:“那你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池笑魚不禁抬起了頭,怔怔看著他,他的聲音,太過溫柔,是不是隻要觸及那個人,他都是這樣明月清風般地溫柔?


    池笑魚啞聲道:“是秦姑娘,對嗎?”


    薛摩嘴角噙笑,頷首道:“是啊,就是秦颯。”


    “我見到她的時候,我剛滿十一歲,第二年,我用了點辦法,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站在了我麵前。”薛摩唇邊掛著淺淺的笑,他似是整個人都浸在迴憶裏,緊接著,那笑卻一點一點散盡,隻剩一臉悵然:“十年了……竟也過了十年了……”


    薛摩微微彎腰倚在了身後的桂花樹幹上,他說的並不多,可不知為何,池笑魚卻感受到了他身上那鋪天蓋地的疲憊……


    “這時間實在太漫長了……這十年裏我仿佛走在了一條伸手不見五指的路上,而那路仿佛沒有盡頭……”薛摩的嘴角微微抽了抽:“然後……秦颯出現了,她的出現,就像一道光,她就在那,就在路的出口,從此以後,我知道,她秦颯,便是我薛摩的出路。”


    她秦颯便是我薛摩的出路!


    這話重重地砸了在池笑魚的心上,一遍一遍地迴響,砸到她淚水簌簌而下,亦不肯罷手。


    薛摩輕輕推了推樹幹,不再倚著了,而站直了身子,眉眼收斂,鄭重道:“我這一生,隻想要她一個人。”


    池笑魚一動不動地看著眼前的人,他那麽鄭重,鄭重到仿佛在宣誓一般,她從來沒見過他這般表情,池笑魚有些想笑,便真的努力扯著嘴笑了出來。


    薛摩看著池笑魚這又哭又笑的樣子,覺得當真是滑稽,卻又滑稽到他心上淒惻,他強壓著心頭不斷上湧的酸澀,緩緩道:“你所有的心思,我全都懂,我全都明白,我第一次注意到你,亦是因為你與秦颯長得太過神似了,秦颯久不能在我身邊,我便時時思念,如果我看你時,某個眼神,某個表情,某個動作,讓你誤會了,那都是薛大哥的錯,我向你道歉……”


    “不要說了!”池笑魚終是出聲打斷了他,用一種近似乞求般的語調。


    原來……長久以來,竟都是因為相像麽,那些稍縱即逝的柔情,那些模棱兩可的溫存,到頭來……竟是因為相像麽?


    池笑魚無聲,淚水一串一串地往下墜,這一切印在薛摩的眼裏,他覺著這個本是幹爽的清晨,因為池笑魚,竟是濕潤得開始冷冽起來。


    眼前,薛摩的樣子,模糊了又再清晰,清晰了又再模糊,她是應該決絕的,可是此刻,池笑魚絕望地意識到……


    哪怕這樣,她都想呆在他的身邊!


    這種念頭蹦出來的那一瞬間,池笑魚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出聲了……


    薛摩看著她上前,看著她額頭抵在自己的胸前,看著她雙手緊緊攥著他棗紅色的毛絨披風,看著她哭到不停顫抖……


    薛摩的手臂垂得直直的,他想起來顧子赫通透的眼,他想起來秦颯蒼白的臉,他雙拳緊握,捏到指節作響,他都沒有抱她一下。


    漸漸地,池笑魚終於是安靜下來了,半晌後,胸前一個沙啞的聲音道:“哪怕我無功亦無過,卻終究……亦是留不得了,是麽?”


    “我已和你叔伯談妥,他們過了午時便遣轎輦來接你迴聚義山莊。”薛摩柔聲道:“笑魚,你可以迴家了。”


    緊攥著她裹身披風的手,終於還是鬆開了,池笑魚直起了身,臉上雖依舊還是淚痕斑駁,可雙眼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要把他的樣子,看得清清楚楚,重筆描摹,再狠狠地刻入心頭,不然,又如何耐得高牆內歲月冗長。


    她的眼神,看得薛摩心上一陣荒涼,薛摩扯了抹笑,道:“笑魚……其實……真的挺勇敢的……”


    話剛畢,池笑魚嘴一癟,淚水便又蓄滿了眼眶,霎時決了堤,滾滾而下……


    薛摩無奈地笑了笑,道:“怎地這般愛哭,早知道,便不誇你了。”


    池笑魚破涕而笑,抬袖在雙眼上,狠狠拭過,終於是明白了。


    我心上有你,當是所向無敵,然我眼中有你,卻是潰不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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