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池笑魚強迫自己不去想白天發生的事,可是腦海裏隻要一浮現那張蒼白如紙的臉,每每還是紅了眼眶,待迴神後,才發現流星已經跑了很遠,眼看就要到城郊了。


    流星一頭紮進城郊的林子裏,黑暗瞬間迎麵包裹了過來,一口將池笑魚吞噬了進去。


    池笑魚相信薛摩,也沒來由地相信薛摩的馬,她篤定流星一定能帶她找到他,深更半夜的,一個人進城郊樹林竟也不怕了。


    流星跑了一段,漸漸慢了下來,以此同時,池笑魚也聽到了一陣不小的動靜,側耳細聽,像風又好像不是風,一陣一陣,嘩啦嘩啦地。


    流星向前走了一段,池笑魚終於看明白了,那種聲音是樹冠發出來的。


    薛摩像深山老林裏的一抹紅色精魅,疾風驟雨地穿梭於樹木之間,他的身法可堪閃電那般迅捷,也不用武器,就這麽徒手一掌一掌地打了過去,每過之處,便發出“嘩嘩”的聲響,漫天的樹葉像綠色的精靈一樣在空中打著旋兒。


    這是一片老林,樹幹粗壯,可是薛摩一陣攜風過,那些像雲朵一樣的樹冠還是劇烈地顫動搖晃起來,樹幹上一個一個凹進去的手印,比比皆是。


    池笑魚下了馬,牽著馬韁,看著眼前的這番景象,一瞬間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一路上她曾想過無數種見到薛摩應該說的話,可是如今,她卻連上前的勇氣都沒有了。


    驀然間,她看著薛摩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當薛摩一掌打在她身邊的樹幹上時,池笑魚嚇得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她就覺得一陣勁風拂麵,感覺到鬢邊的碎發都被吹了起來。


    幾秒後池笑魚緩緩地睜開眼睛,四周都是飄然而下的落葉,薛摩重重地喘息著,兩頰上都是細密的汗珠,一雙眼睛布滿了血絲,紅得駭人,站在月光裏,就這麽森森然地,看著她……


    “薛……薛大哥。”池笑魚看著薛摩的雙眼,一說話舌頭都有些打結了。


    薛摩知道自己的樣子嚇著她了,輕聲道:“迴去。”說完也不看看她,轉身要走。


    池笑魚下了狠心,一把就拉住薛摩的手,薛摩緩緩轉了過來,池笑魚雙手就這麽緊緊握著他的,像握著一件稀世珍寶般小心翼翼,卻又分外堅定。


    薛摩看著池笑魚眼裏的神情,自嘲地笑了笑,說道:“不要這麽同情地看著我。”邊說就邊把手抽了出來。


    薛摩的手一抽,池笑魚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勁,驚道:“你的身體怎麽那麽燙啊!”說著就探了探薛摩的胳膊,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道:“你在發抖?”


    “這些不用你管。”薛摩搖了搖頭就要走。


    池笑魚看他個這樣子,也是沒來由地生氣,攔住他說道:“我偏要管,你有本事,就把時間倒迴到我第一次見你的那天,你不出現在我麵前,現在,我也可以保證,一定不出現在你麵前。”


    薛摩一聽無奈地搖了搖頭,誰又能夠扭轉得了時間呢?


    池笑魚從馬鞍上把薛摩的披風拿來下來,輕輕替他圍了上去,邊係邊說道:“我……知道你喜歡白姑娘,你喜歡你的就是了,不用管我。”


    池笑魚這句話說的極輕鬆,但是說完,薛摩還是看到了她眼底那抹淺淺的水光。


    池笑魚把薛摩的披風攏攏好,勸慰道:“我們……迴去吧!”


    薛摩搖了搖頭,倚著樹緩緩坐了下來:“你騎著流星先迴去吧,我……我等天亮了再迴去。”


    池笑魚蹲了下來問道:“是因為白天的事麽?”


    薛摩仰著頭靠著樹,眼神有些迷離,緩緩說道:“秦颯和秦英肯定會追問我,是怎麽拿迴解藥的,我……真的不想說,還是通過別人的口告訴他們吧。”


    池笑魚聽他這麽說,心裏一陣酸楚,眼淚止不住地往上湧,她佯裝輕鬆地拍了拍手說道:“嗯,那……那我留在這裏陪你。”


    池笑魚說完就轉身去撿枯樹枝,他不是冷麽,秋意瑟瑟,總該生堆火的。


    忽然,身後一個聲音傳來:“你不要為我難過,一跪救我兄弟一條命,不管怎麽說……還是值得的。”


    池笑魚彎著腰,身體一愣,沒想到他還是看出來了,反而還安慰起她來,用這麽稀鬆平常的語氣,她再也忍不住,眼淚啪嗒啪嗒地打在她撿樹枝的手上。


    兩人很快就把火給生了起來,薛摩看著跳動的火焰,想起了白天的事,想起了一屋子的人,到最後,竟然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池笑魚,敢衝上去幫他解圍……


    薛摩扭頭看著旁邊的人,她一身水藍長裙,小臉被火光印得通紅,一手抱著膝,一手拿著枯枝在添火,薛摩皺了皺眉,覺得她好像有些瘦。


    池笑魚一轉頭,看到薛摩皺著眉望著她,可憐兮兮道:“你不要再趕我走了……”


    薛摩無奈地笑笑:“不了,不趕你走了,這樣的夜,有個人肯陪著我,也挺好。”


    薛摩抬手去解披風,才發現係帶直接被她打了個死結,池笑魚轉頭托著下頦,一臉得意道:“不要白費力氣了,我早有打算的。”


    薛摩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池笑魚:“噢,還真是學聰明了,都能有先見之明了。”


    也許是因為薛摩誇自己了,池笑魚就傻嗬嗬的笑。


    薛摩看了眼在一旁睡覺的流星,心道,其實池笑魚真的挺聰明的,還知道通過流星來找他。


    薛摩心頭暗歎,眯著眼睛看著篝火,幽幽道:“就是委屈你了,外麵人都道我們在一起了,明天江湖上必定是閑言碎語,蜚短流長,讓你和我這種聲名狼藉的人牽扯……”


    “咳……咳咳!”池笑魚假裝清了清嗓子,打斷了他,薛摩扭頭看著池笑魚印著火光的雙瞳,四目相視,薛摩也不再說下去了。


    池笑魚看他眼神難得那麽溫暖柔和,不似平常那般平靜淡漠,膽子也大了起來,笑嘻嘻道:“薛大哥,我想看看你的牙齒。”


    薛摩一聽就知道她想看的是什麽,問道:“秦颯告訴你的?”


    池笑魚點點頭,薛摩笑著搖搖頭道:“嗬,真是多嘴,這都跟你說!又不好看,不能給你看。”


    池笑魚看著他的側臉,問道:“那時候很疼吧?”


    “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就算疼也不記得了。”薛摩的語氣,是那樣的雲淡風輕,好像這樣的事情,於他來說,無關痛癢。


    池笑魚知道那兩顆牙齒,代表著祭奠兩條人命,想來肯定也是刻骨銘心,但是看薛摩說得那麽不足輕重,也不禁黯然,究竟他曾經經曆了些什麽,才會讓他養成這麽隱忍不發的性子。


    “你能和我講講你從前的事麽?”池笑魚一臉希冀地說道。


    “你應該讓你大伯和你講講聚義山莊的事情。”薛摩岔開了話頭。


    “聚義山莊?”池笑魚一臉疑問。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薛摩自問自答:“莫怪凡心貪塵色,敢叫仙魂動凡心!”


    池笑魚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句話是?”


    薛摩笑了:“這是當年江湖上,盛讚你娘美貌的話。”


    “我娘?!”池笑魚坐直了身子,來了興趣。


    “聽說當年的美人頗多,皆是色藝雙絕之輩,但若你娘稱第二,便沒人敢稱第一!”薛摩道:“所有人都說,當得豔絕江湖這四個字!”


    “哈啊……”池笑魚眨著眼睛一臉憧憬,放佛話中之人不是她娘,而隻是個陌生人一般。


    薛摩疑惑道:“怎麽,你們叔伯們都沒有跟你提起過嗎?”


    池笑魚癟了嘴:“我娘去世後他們就很少提了,連爹都很少提起,後來,我爹去世了,就更是沒人提過了……”


    池笑魚對她娘親,幾乎沒有一點印象,在她還沒有記憶的時候,她便過世了,從未得到過,所以,即便是失去至親,也不會有太大的觸動,隻是,小的時候,看到別人有溫柔的娘親,會羨慕罷了……


    倏忽間,池笑魚才恍然大悟過來,明明是問薛摩的事,怎麽倒扯到她的身上來,這麽明顯的顧左右而言他……


    池笑魚緘口,也不再追問了,心道,總有一天會讓你講與我聽的。


    即便穿著毛絨披風,點著篝火,薛摩還是打了個寒顫,他不自覺地向前坐了坐,雙手抱膝把身體蜷縮了起來,大大的披風籠罩嚴實,頭無力地搭在膝蓋上。


    池笑魚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人畜無害的動作,會是由薛摩做出來,但是,她也明顯感覺到薛摩的異樣,為什麽他的身體會奇燙無比,可是他卻看起來如此畏寒?


    池笑魚在聚義山莊的時候,看了很多有關武林軼事的書,突然腦海裏靈光一閃,問道:“薛大哥,你這麽畏寒,是不是你身體裏有什麽東西?”


    薛摩可能沒預計到池笑魚涉獵之廣,想來她也不會知道,就沒有隱瞞,悶悶地嗯了一聲。


    池笑魚一聽,瞬間激動起來,剛要說什麽,突然身後被人一擊,整個人就倒了下去!


    薛摩一驚,立即攬住池笑魚,向後看去,隻見來人隱在一個大大的白色鬥篷裏,一條大辮子拖在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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