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千顏在黑暗中努力睜開雙眼,直視著聲音飄來的方向,「王爺,奴婢實在是不讚成您現在為自己、為太子、為詔河選的這條路。不錯,太子是年輕、太子是脾氣乖戻,但這一切到底是誰造成的,奴婢已經和您剖心置腹地談過了,王爺對太子無論有多少期盼,都應該當麵和他說清楚,像現在這般,讓他恨著王爺而得到江山,難道他就會快樂嗎?」


    「本王決定了這條路該怎麽走,便不會彷徨不定,你一個小小宮女,就不必在本王麵前充做人師。」


    方千顏冷笑一聲,「殿下說得沒錯,王爺您才是好為人師。我以為,當日我親自去王府見您一麵,已經將我們兩人的心思都說開了,沒想到王爺一樣這樣看不起我,您可知道,我若真的是您口中所說的妲己褒姒之流,這詔河的江山,殿下是守不住的!」


    唐川也靜默片刻,說道:「你這是在威脅本王嗎?本王看著殿下十幾年,不會看錯。而你,既然向來不屑本王拿你和妲己褒姒來比,又何必自認這些虛名?你們年輕人,該有自己的胸襟和眼界,但是……殿下的眼睛被恨我這團迷霧擋了十幾年,如今……也該是他睜開慧眼看天下的時候了。」


    方千顏情不自禁地揚起聲音,「王爺自以為一步步都為殿下安排妥當了,可其實殿下最恨的就是平生不自由,任人擺布,他若是知道了王爺這份心思,說不定連江山都不要了!」


    「所以你什麽都不能和殿下說,否則……」唐川聲音一沉,帶著幾分殺氣,「本王自有殺你的辦法!」


    她放聲大笑,「王爺啊王爺,您就隻會和我一個弱女子放狠話嗎?我倒是覺得您妄稱王爺,妄被世人敬仰,妄執掌國政這麽多年,到頭來,您不過就是一介懦夫而已!」


    唐川慍怒,「你這個丫頭有什麽資格來評論我?本王哪裏算得上是懦夫?」


    「王爺還不算懦夫嗎?」她冷笑,「王爺明知道這世上那麽多的流言蜚語在非議著您和先帝、先皇後的緋聞軼事,執政之後,卻不肯詔告「若有妄議謠言者,立斬不赦」。」


    唐川反駁,「世上的流言蜚語不會因為強硬鎮壓就消弭,反而會流傳得更快更廣。」


    「但世人起碼知道王爺的態度,不會因為您的沉默而坐實了流言成真的可能。同時,亦不會因為您的故作沉默而讓太子心生疑惑,對您記恨不滿,導致詔河如今這種君臣失和的局麵。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王爺空讀了那麽多的兵書文章,卻連江山的筋骨都沒有打好,逃避詔河最大的矛盾,這不是懦夫是什麽?」


    「你……」


    「或許王爺之所以逃避是因為流言本就是真的,太子血統不純、身分不正,王爺心中有愧,無法登高一唿,見到太子時,亦因忐忑不安,而不敢與太子朗朗講述做為君之道在於胸懷磊落、襟懷坦蕩,隻因為王爺自己,就是個魅魎小人!」


    「住口!」唐川的聲音都在發顫了,「你這丫頭道聽塗說了那些流言蜚語,不說早點丟開,反而在心中腹誹先帝和先皇後的清譽!本王果然沒有說錯,你的的確確不應該留在殿下的身邊!」


    方千顏無聲一笑,「不勞王爺操心動手,我自然已為自己安排好了去處,比起王爺,說不定奴婢我的死法更轟轟烈烈、堂堂正正一些。王爺,我今日前來,不是為了和您逞一時口舌之快,而是要告訴您,唐雲晞的小命也已經捏在殿下的手中了,王爺若想在陰曹地府一家團圓,那您就快如願了,否則……王爺若是有後招留在手中,還是早點告訴奴婢為好,奴婢也想為自己積下一點陰德,不想看太子殿下的登基之路是踩著王爺一家的鮮血坐上寶座的。」


    「憑你可以扭轉什麽?」唐川的語氣中依舊是不屑。


    方千顏笑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我是做不到的,但若說要救下一人、兩人的性命,我還是可以的,就看王爺您想要小王爺活,還是死呢?」


    「雲晞那邊本王已有安排,不勞你牽掛。」


    「未必,據我所知,小王爺已經在返京的路上了。他素來孝順,得知王爺出了大事,還能在外麵坐得住?王爺該不會願意看到小王爺也被關到這裏來,或者……身首異處的那一天吧?」


    唐川怒道:「你威脅本王,到底是想要什麽?」


    「很簡單,我要王爺一直不願意給殿下的那件東西——虎符。」


    片刻的沉默,她能感覺到氣氛的凝重,和彼此唿吸的細微變化,她知道唐川的一些秘密,她以此為要挾,要和唐川做個交易,而這筆交易隻能成功,不許失敗。


    終於,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唐川似是從喉嚨深處歎息了一聲,然後他才緩緩開口說道:「那虎符……就在攝政王府的書房內……牆上有一處暗格,茯苓子的山水畫是暗格的機關所在……」


    她心中大喜,「多謝王爺!」然後轉身奔上台階。


    唐川在她身後幽幽的道:「方姑娘,這虎符關係重大,如果你真的在乎太子,如你所說的那樣愛他,便要慎用!權力越大,威脅越大,你要想清楚自己的肩膀是否能扛得住那重擔!」


    方千顏的腳步遲疑了一瞬,沒有迴應,她又加快步伐奔出天牢的大門。


    她身後有侍衛將碩大的銅鎖重新鎖在門環上,牢內牢外,又是兩重天。


    那天晚上,方千顏偷偷溜進攝政王府。


    早已被太子下令封禁的王府中,除了一、兩個允許被留下來打掃庭院的老奴之外,所有人都已經被抓走,她很快地按著記憶找到唐川的書房,找到了那幅茯苓子的山水畫,開啟了暗格,拿出裝著虎符的匣子。


    虎符,是調動詔河大軍最好的憑證,雖然說如今唐川下獄,朝政落入唐世齡之手,幾位藩王之前也都表示了對唐世齡的忠誠,但人心難測,焉知那些老謀深算的藩王們,不是為了擠垮一直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的唐川,而故意向唐世齡示好呢?待唐川被打敗了,唐世齡這一位不過才十八歲年紀、還沒有單獨處理過朝政的少年,會被他們放在眼中嗎?


    在沒有養虎為患之前,她必須先拔掉虎牙、砍斷虎爪!


    【第八章】


    唐雲晞到底如唐世齡的預料迴京救父了,從他一入京,便已經在唐世齡的全程監視之下,方千顏得到消息迅速趕了過去,將留在王府外負責觀察周圍動靜的靈兒迷暈並擄走,留下線索引唐雲晞上鉤。


    很順利的,唐雲晞「找」到了綺夢居。


    方千顏其實曾經見過唐雲晞,在許多年前,有一次唐雲晞隨母入宮為皇後賀壽,那時候宮中許多小宮女遠遠看著唐雲晞,都情不自禁地讚歎,「那就是攝政王家的小王爺?長得真俊!舉止行為透著一股風雅,笑起來也好看,聽說他很小的時候就學彈琴,京中很多琴師都比不上他呢。」


    那時候方千顏在太子身後,感覺得到唐世齡的臉色僵硬,顯然,周遭人對於一個同齡人的過度讚美會讓他感覺很不舒服,於是她笑道:「再怎麽厲害的人,最後也不過是咱們殿下的臣子,難道能風光過殿下?」


    聽她這樣一說,唐世齡的臉上才重新露出笑顏。


    她的眼中隻有唐世齡的喜怒哀樂,不過當年對唐雲晞的遠遠一觀,倒也的確驚豔,隻是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再見到唐雲晞,卻發現這位少年已經淬煉出更加不一樣的氣質——常年習武讓他眉宇之間自有一股英氣,但是儒雅不減,高貴且親切,並不似唐世齡那樣永遠帶著一股高高在上,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


    若非唐雲晞是唐世齡的死對頭,方千顏還真希望他能和唐世齡成為朋友,或許……唐世齡也可以在他的影響下變得心境平和許多?


    讓她略感意外的是靈兒的變化——她被俘之後,得知是要拿她做誘餌來引唐雲晞上鉤,神情明顯變得很不自在。靈兒雖然是個聰明姑娘,但是還不懂得掩飾自己的真情,所以她一時起了戲謔之心,故意在抓住被她迷暈的唐雲晞時示意要對他使一些「溫柔手段」,果然,靈兒被激怒了,不惜對她出手,將唐雲晞救走。


    其實唐雲晞的捉與放,都在她和太子的計算當中,但是靈兒的變節還是讓她的心情沉甸甸,她知道,唐世齡是不會容忍靈兒的變節,原本太子就要殺她,而今變節的靈兒小命更是已經懸在刀口邊上了。


    她殺過人,但她不想殺自己認識了許多年的好姊妹,而唐世齡決定的事情,還能有轉圜的餘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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