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不是從京城,而是從京城之外三百裏的鎮江府開始的。鎮江府的知府被殺,案子上報刑部之後卻一直沒有結果,不是情殺、不是仇殺,兇手甚至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刑部查了三個月,隻能報上一條「疑為江湖草莽所為」的理由,唐川為人嚴苛,自然不認可這樣的結果,下令打迴去重查。


    緊接著,這個案子還沒有結果,又在另一處的鬆江府發生命案——鬆江府的知府以同樣手法被殺。


    兩樁案子先後發案,手法一致,顯然已不僅僅是普通的仇殺,更像是衝著朝廷而來。


    唐川震怒,下令刑部必須在兩個月內査明此案真相,以定民心。


    唐世齡趁勢到刑部去轉了一圈,痛斥刑部辦案無能,還跑到攝政王府去轉了一圈,冷嘲熱諷唐川的用人之道,並逼著唐川必須許諾,倘若刑部無人能查清此案,刑部尚書必須撤換。


    唐川當然不會立刻答應,刑部尚書畢竟是一品要職,哪能隨意撤換?


    但沒過多久,刑部一位新上任的年輕給事中從眾多的案情細節中發現了蛛絲馬跡,提出了許多有突破性的思考方向,兩樁案子終於告破,原來是一位江湖盜匪殺人謀財。


    此案一破,唐世齡立刻提出擢升那位給事中,唐川思慮之後同意了,將那名年輕的給事中升為刑部侍郎。


    而這位新進侍郎,正是當日在考場中敢和唐世齡當麵起口角,後被唐世齡圈點為金榜頭名的那位舉子,名叫董橋。


    董橋今年二十一歲,在考場上得知唐世齡身分時,他以為自己此科必然無望了,沒想到最後張榜的名單中,竟然看到自己的名字為一甲頭名,這讓他欣喜若狂得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而後他在皇宮中被唐世齡召見,唐世齡對他親切和藹,又充滿尊敬,數次向他請教學問,董橋對這個比自己小幾歲的儲君充滿了感恩和敬意,當日在試卷中承諾的君臣之道,全都應驗在他和唐世齡的關係中了。


    升為刑部侍郎,他可以更近距離的接觸到刑部的機密要案,和刑部尚書拉近關係。這些,不隻是為了他的仕途,還有唐世齡的授意,因為在董橋看來,攝政王長期霸占王權,是最大逆不道的事,而他董橋一身正氣,兩袖清風,若能為江山歸位出一份力,將是千秋萬代都將銘記傳頌的浩大功德。


    所以,他心甘情願成為唐世齡的心腹。


    與他命運相似的還有當年科舉的第二名許卓和第三名張雲年,這兩人分別在戶部和吏部擔任要職,擢升之快,也是超過一般的官員,而這些,當然也是唐世齡的授意安排。


    一直以來,唐世齡心中其實還有一個需要除掉的目標,而這個目標不同旁人,他必須要找一個可靠的人去做,方千顏為他推薦靈兒。


    「靈兒入宮多年,聰明機警,功夫也不弱,外人又很少見過她,她若出宮辦事,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會被誰放在眼中?」


    方千顏推薦的理由很得唐世齡的心,於是他把靈兒叫來,當麵下令,「靈兒,隻要你把唐雲晞帶到本太子麵前,我便提前放你出宮,還賜你萬金迴家置地置屋,你若願意,本太子還可以封你做郡主。」


    靈兒驚訝地望著他,「殿下說的唐雲晞是攝政王的兒子?」


    「是。他現在在重華鎮的東方世家。」唐世齡的眸子冷幽幽地望著她,「我最多給你一年的時間,本太子要一個活蹦亂跳的唐雲晞,不要死人。」


    靈兒遲疑了一下,說道:「那……奴婢是獨自一人去做?」


    「嗯。本太子不會輕易將你的行蹤暴露給別人知道,以免東方家或者唐雲晞看出破綻。若是你對應付男人沒有把握……」他頓了頓,「去綺夢居找千顏。」


    靈兒眼珠轉了轉,笑道:「是找賽妲己吧?」


    她跟著太子時間久了,也敢開兩句玩笑,她本來以為這不過是一句玩笑話,卻沒想到這句話說完後,太子臉色一變,鐵青著臉竟沒有再出聲,這讓靈兒噤若寒蟬的領命快步退下。


    方千顏這個名字現在大概隻有唐世齡才會叫了,身為綺夢居的老板娘,她已經成為綺夢居的活招牌。她豔麗嫵媚,妖嬈多情,令無數的達官貴人趨之若鶩,「賽妲己」這個外號也因此叫開。


    靈兒有一次奉唐世齡的命令去給方千顏傳話,第一次來到綺夢居,親眼看到方千顏穿著一身華麗彩裙,笑得招搖冶豔,遊走周旋於眾賓客之中,那樣的大膽、那樣的放浪形骸,幾乎把她驚得說不出話來,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她不明白方千顏為何出了皇宮會有這麽大的變化,而她的不明白,卻正是唐世齡的禁忌。


    方千顏離開皇宮之後,唐世齡覺得自己更寂寞了,以前他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即使不張口說,方千顏也能立刻察覺出來,為他開解,但是現在在皇宮之中,他每天都有一種孤家寡人的感覺。


    事實上,他知道自己一直活得很陰鬱,十四歲登基親政被唐川阻撓之後,他每天想的都是如何推翻唐川,如何和人勾心鬥角,隻有在方千顏身邊才能感覺到濃濃的溫暖,有一種被人愛著,也愛著對方的溫暖感覺。


    可是,方千顏走了,盡管依舊是在京城之中,但是卻不能天天見麵,為了他的「大計」,她甚至堅決反對兩人的頻繁幽會,這對於正陷入情沼中的唐世齡來說,無非是莫大的痛苦和折磨。


    所以他變得比以前更陰鬱,現在他要是想找人說話,隻能和自己說。


    在宮中,唐世齡常去兩個地方——鸞鳳宮和長春殿。


    鸞鳳宮是他母後生前所住的地方,長春殿則是他父皇長住之所。


    父皇在他心中根本是個模糊的影子,因為在他五歲的時候父皇就已去世,他記得父皇是個很英俊的男人,看上去永遠溫文謙和,兒時看到父皇和母後並肩而立,就像是夏日池中盛開的並蒂蓮一樣,美得賞心悅目。


    他依稀記得父皇喜歡把他抱在膝頭上,考校他的學問,看他有沒有好好背詩讀書,甚至對他說:「世齡,你是父皇全部的希望,詔河的未來就在你的身上了。」


    但是,父皇沒有看到他長大成人,就撒手辭世。


    他的成長沒有父皇的教導,人生就有了巨大的缺憾,唯一能讓他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父皇的方法,就是到長春殿來。


    長春殿自從先帝去世後,就一直保存原樣。這是隻有皇帝才可以住的地方,無處不透露著皇帝應有的威儀,又因為這裏已經沒有了主人,所以站在宮牆院內,感受到的是更多的肅穆和淒清。


    唐世齡今天來到長春殿,因為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他父皇的忌日。


    父皇去世十幾年,宮中的人幾乎都忘了這個日子,唯有他,不會忘記。


    長春殿一直是安靜、寂寞的,在這裏曾經承載過主人的榮耀,承載過皇宮中最熱鬧的繁景,如今一切都歸於平靜。


    他獨自走在冰涼的青石板上,聽著腳下的足音,一步、兩步,越靠近長春殿,就好像越靠近父皇,有時候他總會有一絲錯覺,好像自己還是小時候,轉過那片花 徑,走到長春殿的殿門前,就會聽到父皇的聲音,看到母後的笑臉,伸手之間可得的親情和溫暖……一轉角,就能得到。


    一轉角……


    如今那個轉角,他卻走得那麽踟躕,常常舉步艱難。


    忽然,一抹光亮躍入眼中,那光亮是從長春殿的殿門透出來的。


    是誰?他詫異地看著那光線。是宮中還在值守的宮女嗎?


    踏步拾級而上,那兩扇大門已經半開,空曠的院內可以看到一道瘦長的人影,在他身後有一名身材略顯佝僂的老人挑著一盞燈,燈光之下,那長長的身影拉長了寂寥的顏色。


    他更加困惑,難道今夜有人和他一樣來這裏祭拜先帝?


    安靜走進,悄悄靠近,看到那人的麵前還放著一個小小的火盆,而那人的手中似是拿著一張紙,默默吟誦。


    再靠近一些,聽清那人的聲音,他驀然驚住,繼而憤怒地喊道:「王爺,您為何會在這裏?」


    那人默默轉身,正是攝政王唐川。見到唐世齡,向來鎮定的他也顯露出一分尷尬。


    「殿下……也是來祭拜先帝的?」


    唐世齡驚疑地盯著他,「王爺暗夜入宮,又這麽獨來獨往,有些不合規矩吧?」


    唐川躬身道:「昨夜夢中夢到先帝,想起今日是先帝的忌日,所以特意入宮祭拜。微臣怕公然祭拜會引得文武百官仿效,反而擾了先人的寧靜,故而隻身前來。因為還未到宮門下匙的時辰,所以……應當還不算違反宮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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