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五年二月,原劉表部將蒼梧太守吳巨為叛,舉兵殺交州刺史賴恭,與安遠將軍士燮相攻。時周瑜病重,於柴桑養病,及得此信,遂遣呂蒙往請孫權趁機取之。


    孫權以為然,道:“以何人前往?”


    呂蒙道:“都督言鄱陽太守步騭,性情寬弘,甚得人心,可當此任也。”


    權道:“倘劉備亦往,如之奈何?”


    蒙道:“都督言,‘前益州別駕張鬆至荊州,劉備深相結交,足知其意在西,益州易守難攻,必連戰經年不能克也。今吾雙方皆弱於曹操,互為唇齒,吾若攻交州,彼必不來爭也。’”


    權以為然,見呂蒙麵有愁容,乃問道:“公瑾現況如何?”


    蒙止之不住,泣道:“粥米少進,已下不得榻矣。”


    權哀歎道:“子明此迴,當好生侍奉,期早日安康也。”


    蒙遵命,拜辭孫權,便匆匆趕迴柴桑。權遂遷步騭為交州刺史、立武中郎將,統領武射吏千餘人南行接管交州。建安十五年三月,是夜,天現異象,星大如鬥,從天墜下,流光四散,東吳大都督周瑜病故。眾將遣人飛報孫權。權聞瑜死,放聲大哭。權拆視其臨終所書,乃薦魯肅代為都督。其書略曰,“瑜以凡才,荷蒙殊遇,委任腹心,統禦兵馬,敢不竭股肱之力,以圖報效。奈死生不測,修短有命;愚誌未展,微軀已殞,遺恨何極!方今曹操在北,疆場未靜;劉備在西,雄心初綻;天下之事,尚未可知。此正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慮之日也。魯肅忠烈,臨事不苟,可以代瑜之任。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倘蒙垂鑒,瑜死不朽矣。”


    權嚎啕不止,即日便命魯肅為都督,總統兵馬;一麵教發周瑜靈柩迴葬。柴桑文武官吏扶棺往送吳郡,於路多有百姓匐於兩路,痛哭流涕。消息不脛而走,江東之人皆如喪考妣,天下之士無不扼腕惋惜。荊州劉備聞之,亦甚感惋惜,遂遣孫乾前往吊唁。魯肅送靈柩至蕪湖,孫權接著,哭祭於前,命後葬於本鄉,瑜有兩男一女,長男循,次男胤,權皆厚恤之。


    魯肅拜請於權道:“肅碌碌庸才,誤蒙公瑾重薦,其實不稱所職,願舉一人以助主公。此人上通天文,下曉地理;謀略不減於管、樂,樞機可並於孫、吳。往日公瑾多言其能,孔明深服其智,現在江南,何不重用!”


    權聞言大喜,便問此人姓名。肅道:“此人乃襄陽人,姓龐,名統,字士元,世人稱為‘鳳雛’先生。”


    權曰:“孤亦聞其名久矣。今既在此,可即請來相見。”


    魯肅乃邀請龐統入見孫權。龐統直入,略施禮畢,颯然立於一側。權見其人不滿五尺,濃眉掀鼻,麵無聰相,目無精光,心中不喜。


    乃問道:“公平生所學,以何為主?”


    統道:“不必拘執,隨機應變。”


    權道:“公之才學,比公瑾如何?”


    統笑道:“某之所學,與公瑾大不相同,不可共論。”


    權平生最喜周瑜,又會喪服之期,見統有輕慢之意,心中愈是不樂。


    權乃謂統道:“公且退。待有用公之時,卻來相請。”


    統長歎一聲而出。


    魯肅道:“主公何不用龐士元?”


    權道:“狂士也,用之何益!”


    肅再三請之,權不從,徑退入後堂,魯肅珊珊而出。


    肅謂龐統道:“吳侯新失公瑾,方寸大亂,暫不肯用公。公且耐心。”


    統低頭長歎不語。肅道:“公莫非無意於江東乎?”


    統不答。肅道:“公抱匡濟之才,何往不利?可實對肅言,將欲何往?”


    統道:“吾欲投曹操去也。”


    肅道:“此明珠暗投矣,可往荊州投劉皇叔,必然重用。”


    統道:“統意實欲如此,前言戲耳。”


    肅道:“某當作書奉薦,公輔皇叔,必令孫、劉兩家,無相攻擊,同力破曹。”


    遂作書以付統。時統以善識人聞名,東吳官吏多知之者,即出,士家名流皆唿朋引伴,多往送之。陸績、顧劭、全琮三人最是殷勤,直送龐統至昌門。陸績,字公紀,原廬江太守陸康之子,時任奏曹掾;顧劭者,字孝則,乃左司馬顧雍長子也;全琮,字子璜,長史全柔之子,現為奮威校尉。三人皆世家子弟,鹹有名望。


    統知三人來意,及將別,乃道:“陸公紀可謂駑馬有逸足之力,顧孝則可謂駑牛能負重致遠也。”


    統又謂全琮道:“卿好施慕名,有似汝南樊子昭,遂智力不多,亦一時之佳也。”


    三人皆謂統道:“使天下太平,當與卿共論四海之士也。”


    深於統結交而還。孫權聞知多有官吏相送於龐統,心生悔意,使人往追龐統,及至河邊,龐統已出得岸,使者於岸上高唿龐統迴返。


    龐統道:“公瑾與吾有知遇之恩,前受其托,往拜吳侯,今已事了,吾自當去也。”


    言訖,朝使者一揖,乘風順水,使者已追之不及。使者迴報孫權,權啞然失笑,不以為意。龐統輕身入荊州,恰逢諸葛亮巡州境,欲以才顯,遂以假名往拜劉備,劉備觀其名帖,才學驚人,因問於馬良、潘濬,均不相識,遂未見其人,封為從事,試守耒陽縣令。龐統仰天長歎,領命而去,不足半月,政務皆廢,免官。會諸葛亮迴至江陵,聽門下有報龐統曾至劉備府上,遂急往問以龐統之事。


    劉備驚愕,道:“未曾見也。”


    亮暗思片刻,道:“可有奇人來投?”


    備道:“多是本地士人,皆有微名。唯一人名帖清奇,但聲名不聞,吾外放耒陽以試之,政務不通,已免官矣。”


    亮請觀其名帖,果是龐統字跡。遂謂備道:“此人既龐士元也。士元非百裏之才,胸中之學,勝亮十倍。主公可作速親往尋之。”


    劉備駭然,跌足而出,急遣十餘路人馬,打探龐統去向,既得所在,便親至迎之,下階請罪。龐統感其恩,方通真名,並將魯肅書信付於劉備。其書略曰,“龐士元非百裏才也,使處治中、別駕之任,始當展其驥足矣。”


    備攜統手迴至府中,促膝長談,通宵達旦,深為歎服。備大喜道:“昔司馬德操言:‘伏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今吾二人皆得,漢室可興矣。”


    備遂拜龐統為副軍師中郎將,與孔明共讚方略,教練軍士,聽候征伐。


    是年四月,法正至荊州,入見劉備。參拜已畢,呈上書信。備拆視之,盡述劉璋請備出兵伐張魯之意,言辭懇切,備深歎之。乃設宴以待正,酒過三巡,正以張鬆前言以問之,備礙於仁義,隻言願出兵相助,不欲相攻,法正一再相勸,備隻是不從。


    及席散,龐統送法正至館驛,乃謂正道:“劉皇叔雖有大仁,然拘泥小節,且待入川,再做計較。”


    正會其意。翌日,正請劉備及早起兵。備允之,使法正先行迴稟劉璋,以作接應。備乃召諸葛亮、龐統商議,慎選將領,多為名聲不著者。以龐統為軍師,黃忠為前部,魏延為後軍,趙雲、霍峻、陳到、關平等將隨於左右,馬步兵三萬,起程西行。


    法正迴稟劉璋,劉備大軍開拔,不日便至,璋大喜,遂遣法正、孟達將五千人押糧草輜重千車以迎備,璋更發書告報沿途州郡,供給錢糧。劉備於路嚴令軍紀,所到之處,秋毫無犯,百姓多有聞備之名者,皆扶老攜幼,夾道以觀。備於路緩行,多施恩信不提。劉璋聞劉備將至涪城,乃與諸臣商議,欲親往迎之。


    劉巴道:“使君親至,若彼驟然發難,如之奈何?且劉備梟雄,若往伐張魯,則縱虎歸山也。”


    璋不聽,率部出城門。忽聽一人於後高唿,璋迴首視之,卻是從事王累倒吊於益州城門,一手握繩,一手持劍。累強諫璋勿往涪城,若然不從,自割斷其繩索,撞死於此地。


    璋聞言大怒:“吾與宗兄相會,勠力破敵,以安百姓。爾等如此侮吾,是何意耶?”


    璋憤然而走,王累見狀,仰天大哭,割斷繩索,撞死於地。眾皆悚然。劉巴本欲隨璋同行,見此狀,乃稱疾請返,璋深感厭惡,遂罷其官,命人守其府門,勿使其出。


    璋將馬步軍三萬,糧草輜重兩千餘車,車駕幔帳,光耀奪目。趙雲將五百騎出營六十裏相迎。趙雲所率皆久戰之士,赳赳武夫,雄姿魁梧,劉璋暗自稱羨。


    趙雲下馬,拜道:“主公命趙雲於此迎候使君多時也。”


    璋大喜,與趙雲並兵前行,每行十裏,便有荊州將領領兵相迎,直迎至劉備營外。備親迎璋,二人寒暄,敘以兄弟之情,言談甚歡,遂攜手入帳,既於涪水之畔,兩軍安營紮寨,設宴飲酒,通宵達旦。張鬆暗遣親信隨軍至,往見法正,使正往說劉備於營中尋機擒殺劉璋,並其兵,進襲成都,鬆為內應,則益州旦日可定也。正乃以鬆之言與龐統商議。統然其說,遂與正共進言於備。


    備不願從之,乃道:“吾初至益州,恩信未立,猝然擊之,難服眾也。”


    當日劉璋與備宴罷,深覺相逢恨晚,乃謂部將道,“能識吾兄玄德,可謂大慰平生矣。可笑王累、劉巴等輩,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也。”


    時從事張任在側,乃謂璋道:“劉荊州初至,雖無惡行,然人心難測,主公宜小心為是。”


    璋不以為然。自是領諸將士與備軍歡宴二月有餘。璋又資備錢糧,方請備往討張魯,使督白水之軍。備欣然領命,率軍往屯葭萌關,多施恩義,收攏民心。


    卻說步騭南下,駐足溱水東,命人傳書曉諭士燮,恩威並施。安遠將軍士燮,字威彥,時已七十餘歲,懼權攻己,遂舉族相迎。士氏乃交州豪族,燮又掌交州軍務三十餘年,有弟三人皆為一郡之守,子侄六人皆居要職,深有威望,眾皆附之。吳巨聞之,亦率軍來迎,步騭乃與二人和解,騭進抵番禺。燮遣子入質,步騭遂俱書以報權,請表士燮為左將軍。騭見吳巨外服內違,必有不臣之意,遂不為其請封,並使左右散播其事。吳巨大怒,見步騭所處番禺城城郭不完,守軍不過數千,以為不足為懼,乃糾合將士,整頓兵馬,欲襲殺之。騭探得此事,乃示弱於巨,修書一封,請巨至番禺議事,其詞懇切,讀者為之動容。吳巨以為得計,遂率數千人馬往見騭。及入城,單見街道中並無一人,巨大驚,忽聽一聲炮響,城頭驟現弓弩手無數,箭如雨下,登時哀嚎遍地,死傷一片,吳巨一馬當先,身中十餘箭,頓時死於亂軍之中。騭乃命停止射箭,傳令降者不殺,餘眾見無了主帥,皆降。由是交州皆定。騭乃俱書報於孫權。


    孫權得步騭書信,大喜過望,揚、交二州對荊州呈合圍之勢,且劉備勞軍遠出,權乃聚群臣商議進兵之策。


    魯肅道:“萬萬不可,而今曹操雄踞於北,不即刻南下者,實因孫劉之聯盟也。若兩虎相爭,勢難促解,時操隔岸觀火,趁虛來犯,則勢必危也。”


    忽一人出班奏道:“某有一計,無須主公一兵一卒,荊州自亂,是時進兵取之,頃刻可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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