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參加畢業典禮,當時他進匯洋金控不到一年,為新上市的金融商品忙得昏天暗地,他不停努力,隻想把以前浪費的時間補迴來,他拚了命為公司賺錢,也為自己賺錢,為了新商品他拜訪十多個身家數億的上市公司大老,沒日沒夜的忙,部門績效創紀錄……卻錯過子瑜大學畢業典禮。


    電子相框又換一張,是他跟子瑜到餐廳用餐時,他用剛買的數位單眼拍的,子瑜端著紅酒杯,恭喜他年度分紅破百萬。


    江禹安苦澀地想,如果到頭來就是注定要失去,那他寧願自己如十八歲前那樣單蠢,不理解豪宅一坪要一百七十五萬的現實,繼續風花雪月地守在她身邊,他們可以一起從大學畢業,他可以在她身邊多守幾年,他就不會錯過她的畢業典禮。


    如果到頭來都是要失去,他何必提早兩年大學畢業?何必到哈佛拿那個無用的碩士學位?


    這迴,梁一峰已經要陪她去簽約了,再下迴……他不願細想,子瑜選擇梁一峰的可能性有多大。


    「沒什麽意思,你等我二十分鍾,我盡快到。先這樣,拜。」


    「拜,等會兒見。」她握著手機沒說話。


    他等了一會兒,她沒斷線,隻好問:「怎麽了?不掛電話?」


    「要掛了。」她將手機拿遠,按了結束鍵。


    禹安總是等著她先斷線,讓她心裏無限難受。


    【第七章】


    電影散場,林子瑜挽他的手,剛看的文藝片讓她眼眶發熱,男女主角好幾次在人生的交會點上錯過,最後才看清彼此的心決定共度一生,女主角卻在好不容易得到幸福時被一場突發車禍奪走生命,男主角許久才走出失去女主角的痛苦,懷著對她的思念陪孩子成長……


    「早知道是悲劇就不看了。」她低歎,明明已經得到幸福了,卻急轉直下變成一個悲劇。


    江禹安好笑地看著她,沒答話,揉揉她的頭,這時,好不容易放晴的天忽然一陣黑,下起雨來,他們停在影院大門口,望著黑壓壓的天空,他若有所思。


    「至少他們得到幸福了,總比從沒得到過好。」


    「要是我,寧願永遠得不到,嚐過幸福的味道又失去,太痛了。」她低頭,看著雨水染濕路麵。


    她迴想曾經嚐過的幸福,在麵包店工讀那段時光,禹安每天接她迴家,上大學時,她去家教,也都是禹安接送。


    禹安隻用兩年時間修完大學學位,把所有筆記、教科書留給她,她靠著那些筆記,才得以輕鬆拿書卷獎。


    以前不懂那是幸福,現在迴頭想,當時的她實在太過幸福,幸福到不知該好好珍惜。


    「說得好像親身經曆。」江禹安笑道。


    「也許我真是親身經曆。」


    「是嗎?」他溫柔地笑了笑。


    「我亂說的啦。」她輕搥他臂膀,極力掩去心上的失落。她失去的幸福,是無法說出口的痛。


    有時她很想問他,可不可以原諒她?原諒她曾經那麽實際地傷害了他,她說了那些現實的話,隻是希望他別再因為她放棄人生的大好機會,她不曉得會因為這樣失去他的愛。


    「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麽?」她仰頭看他漂亮的側臉,劍眉斜飛,鼻梁直挺,濃密睫毛襯著溫暖黝深黑眸,散場的人群從他們身邊經過,她看見許多忍不住迴眸的女性目光。


    「你想做什麽?我都陪你。」他笑問。


    「我想淋雨散步。」


    「你會感冒。」他蹙眉。


    他連緊鎖眉頭,不以為然的表情都好看……她伸手碰了他眉頭,隱約覺得他震了震,像是……不愛被她碰觸似的。


    她驚慌收迴手,低聲道歉。


    「對不起,看你皺眉頭,忍不住想推一下。」說完,她朝他吐舌。不愛她碰,她不碰就是了。


    「我不希望你感冒,你必須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他委婉提醒。


    「是你問我想做什麽,還說都陪我的。」她半生氣、半任性地說:「說話不算話。」


    江禹安看了看黑壓壓的天,烏雲密布,雨像是會越下越大。但他隻能歎氣,無奈地說:「好,陪你淋雨散步,但不準超過半小時,散步後馬上迴家泡熱水澡,我煮薑湯,你要喝兩碗。」


    「嘿嘿,我家沒有薑,你忘啦,我媽我弟搬去嘉義了,我一個人不開夥,沒去買菜。」


    他送她一個食指推,「路上經過生鮮超市,我會買。」


    「喔。」她用力點點頭,接著又一臉算計。「你要不要順便煮晚餐給我吃?」


    「你想吃什麽?」他笑了。


    「炒菠菜、黑胡椒牛柳、蔥煎蛋、鮮蝦紫菜湯、紅燒茄子、奶油白菜,我不要吃飯喔,隻吃菜。」


    「小孩子!」他說。


    「隻在你麵前。你不知道,現在我好可憐,媽媽不在、弟弟不在,每天迴家就是一個人,很寂寞。」她可憐兮兮的說。


    「明天開始,我接你上下班好不好?晚上陪你吃飯。」


    「哎唷,我開玩笑的啦,開車要花油錢、花停車費……」


    「你不必幫我省錢,反正再被你壓榨也沒多久,如果答應去上海,下個月底就會過去……」他有些奢望她開口叫他別去,留下來陪她。


    她眨著眼睛,看了他半晌,笑了。


    「對耶!你要去上海,好,那我決定要壓榨你,從明天開始,你接我上下班、陪我吃晚餐……不對,你要每天煮晚餐給我吃。」


    「好。」他隱藏了失落,答應她。


    下一瞬,她拖著他走進雨裏,雨越下越大,沒多久兩人衣服便濕透。


    走在雨中,她眼角透紅,像是被雨水打紅,打了噴嚏,她仰頭望他,帶著一點鼻音說:「我媽我弟搬走那天,你說過,不管我在哪裏,隻要我需要你,你就會在我身邊。現在你要去上海了,台北剩下我一個人……」


    江禹安停下來,轉而麵對她,認真問道:「如果你希望我不去,我就留下來,你要我留下來嗎?」


    雨打在林子瑜臉上,幾乎讓她張不開眼,她昂首努力想看清他,卻隻見他低著頭,雨水沿著他雙頰滑至下顎,他修長睫毛承載不了豆大的雨滴,半眯眼,她看不清他雙眼裏的情緒。


    林子瑜笑了笑,沒留他。


    「我一個人可以的,你別擔心我,這麽好的機會,錯過可惜。」


    她看了他好片刻,但那麽大的雨,她實在看不清他的神情,看不清他有沒有半點不舍。


    她想他留下來,不是因為她開口留他,而是希望他仍像從前那樣,隻想待在她身邊。多貪心呢!她知道,他們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他已經不是十八歲前的江禹安了,不是那個會義無反顧說「守護你,是我最重要的打算。」的人。


    十八歲前,她活得實際理性,如今二十好幾了,失去他純粹的浪漫愛戀後,她才曉得,她最想要的,是他再像從前那樣,把她擺在生命最重要的位置。


    人有多矛盾,她早就領悟了。


    她不能開口留他,除非……


    「禹安,我想知道我在你心裏究竟占了什麽位置?是妹妹?朋友?還是……」她拿出最大的勇氣問他了,十八歲後,她再沒聽過他說愛她了……


    隻要他愛她,哪怕不再是非她不可、義無反顧的愛,隻要他還有一點愛她,她就有勇氣開口留他,她會、她願意努力,讓他再像從前那樣愛她。


    隻要他仍愛她。


    江禹安摸了摸她被雨水淋濕的發,想著要如何完整迴答。她在他心裏占了什麽位置?他笑了,察覺不出的苦澀在舌尖打轉。她在他心裏最重要、最獨一無二的位置……他該從哪裏說起?


    「十四歲那年,我們在急診室,你爸爸急救無效,你看了一眼,表情漠然地走出醫院,我跟在你後麵,我記得那天也是下大雨,後來你坐在花台邊遠遠看著急診大門,我在你旁邊坐了很久,陪你淋雨。


    「你忽然對我說:「禹安,你當我哥哥好不好?我沒有爸爸,一直都沒有,那個人終於死掉,我一滴眼淚都沒有,隻覺得他總算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我、我媽、我弟,再也不用擔心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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