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妍昨晚對著那封長信,失眠一整夜。


    姊夫什麽都算到,就是沒算到,她曾經對他的深愛,讓她甘願為他、為禹安做牛做馬都無所謂,她怎可能不願意交出經營權?


    盡管現在她深愛的是穀隸函,但她不曾忘記,她對江毅拓曾付出過的愛,尤其禹安壓根是他的翻版……


    愛,是人世間最美好真摯的情感,就算深愛過的那人不在了,愛也不會消失。即使後來愛上別的人,但她心裏,永遠為江毅拓保留一個位置,紀念自己曾如此純真、無私、不求迴報的愛過一個卓越優秀的男人。


    如果可能,她希望現在就把執行長的位置交出去,現在她不得不承認,姊夫的遠見是對的,讓禹安滿二十八再進億晶……她似乎確實過度保護禹安。


    她反複想整夜,倘若禹安是她兒子,而自己希望禹安接手億晶,她會怎麽做?她想她會早早把禹安踢進億晶曆練,從暑期工讀生做起。


    但她沒有。


    方知妍苦笑,其實更正確的解釋是,她保護的不是禹安,而是她太過在乎江毅拓的交代,從頭到尾努力恪守姊夫的遺囑與長信裏的交代。


    如果她早放手把禹安踢進億晶當工讀生,他不會說自己隻是台會讀書的機器,他會學到人情世故,也許,他會比現在快樂。


    她是不是錯了?


    江禹安頭痛欲裂,喉嚨幹啞渴水,他掙紮吐出呻吟,勉強撐起身體,腦子像被千萬頭大象踐踏淩虐過,他唉唉歎氣,窗邊的方知妍轉過身朝他笑了笑,走到床旁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


    「很難受吧?先喝水。」


    他尷尬接過水杯,飲了一口,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我昨天有製造麻煩嗎?」他記得懷竹喝醉那次,在客廳大跳脫衣舞又唱歌,拉著小阿姨和姨丈又親又喊,快樂到要飛上天了,結果隔天醒來,什麽事都不記得了。


    他希望自己沒跳脫衣舞,也沒做什麽不該做的事,他什麽都不記得了,唉。


    「你是指跳脫衣舞嗎?」方知妍笑著說。


    不會吧?他真的脫衣服?難道喝醉的人都來這套?他撫額,一臉羞愧,說不出話。


    「沒有,你沒跳脫衣舞,你是個自製力強的好孩子。」她溫柔地說。


    江禹安鬆了口氣,放下手又問:「我真的沒製造麻煩?」


    「姨說了,你是個自製力強的好孩子。不過我倒希望你像懷竹那樣……禹安,你快樂嗎?」


    他沉默半晌,反問:「我昨天是不是胡言亂語了?姨,你跟姨丈對我像親生孩子一樣,我沒有不快樂,我喝醉亂說的話……」


    「你喝醉也是這樣說,說我跟姨丈對你像親生孩子,你沒有亂說,隻是不管我們對你多好,我們永遠取代不了你的父母,這也是事實。」


    「我昨天那樣說嗎?說你們取代不了我的爸媽?」他歎氣,人喝醉說話果然都不經大腦,絕對不能再喝醉了。


    「沒有,你並沒有那樣說。」


    「真的嗎?」


    「當然。禹安,姨隻是想知道,是不是子瑜才能給你完全的快樂?」方知妍經營市值幾千億的跨國企業遊刃有餘,但麵對寶貝了大半生的外甥,卻有些無措,不曉得該怎麽做對他才最好。


    江禹安認真地看著一手帶大他的小阿姨,心思通透,沒半晌就摸清小阿姨可能會有的想法。


    「姨,我的感情我會努力,不需要任何物質上的幫忙。億晶是你辛苦建立的,將來應該是懷竹接手,我是個成人,該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不管我昨天說了什麽,你跟姨丈給我的愛已經太多太多,其他的,我不需要。」


    方知妍半張著嘴,一堆話出不了口。這孩子果真長大,是個成人了,多像姊夫啊……禹安不再是那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十八歲孩子,她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心思,他已能一眼看穿。


    「但是……」她有股衝動,想把事情真相告訴禹安,卻又想及姊夫的信……禹安二十六歲了,隻差兩年而已,姊夫希望二十八歲,就二十八歲吧。「算了,以後再說,不過,你越來越像你父親了。」方知妍笑道。


    「姨……」江禹安欲言又止。


    「怎麽了?」


    「我聽姨丈說過一次……」他猶豫著。


    「說什麽?」


    「姨,還愛著我爸爸嗎?」


    「假設……隻是假設,子瑜不在了,過幾年你就不愛她了嗎?」她笑問。


    江禹安沉默了,然後輕輕搖頭。


    「以你對子瑜的認真程度,姨猜你會愛她一輩子。對不?」


    「嗯。」


    「你真的很像你父親。」方知妍笑開說,「傻小子,我深愛你姨丈,對他的愛勝過任何人,但我曾經愛你爸爸也是無法抹滅的事實,即使現在,我心裏仍有個位置放著你父親,就像我和你姨丈對你跟親生孩子一樣,但你心裏依然有你父母的位置,我們永遠也取代不了。懂嗎?」


    「姨,我爸爸真有那麽好嗎?」


    「當然。」她毫不猶豫,「他是非常優秀卓越的男人。」


    「比姨丈優秀卓越?」江禹安眼底滿是笑意,掃到門邊站著的人。他曉得,其實姨丈一直想知道答案。


    方知妍偏頭,認真嚴肅地想了一會兒才答道:「我現在愛你姨丈,無法客觀迴答。若要客觀地說,他們兩個應該難分軒輊,但若照我的私心說,你姨丈當然勝過任何人。」她眨了眨眼睛。


    「姨丈知道了會很開心的。」


    「你不要告訴他——」


    「來不及了,我聽到了。」穀隸函眉開眼笑地推開門。


    「吼,你怎麽可以偷聽我們說話?」方知妍雙手叉腰。


    「你這麽愛我,我死都瞑目了。」穀隸函不在乎她的指控,笑得開心。


    「呸呸呸!一大早,什麽死不死的。」她跳起來。


    「一大早的,你們兩個老人家,不要在我房間曬恩愛啊。」江禹安取笑他們。


    「你說得正合我意,親愛的,我們迴自己房間恩愛吧。」穀隸函曖昧地朝方知妍笑笑,一把抱起老婆往外走。「至於小子你,趕快梳洗,上班別遲到了。你的醒酒湯和早餐已經在餐廳等著了。」


    「拜托,我也要上班……」方知妍抗議。


    「我們兩個大老板,晚點進公司,誰敢怎樣……」


    江禹安笑聽兩位「老人家」打情罵俏,其實滿心羨慕。他的姨丈、小阿姨四十多歲的人,看起來卻像三十出頭,歲月對待他們很寬容,但也許是他們心裏充滿了愛,愛讓他們心年輕、外貌也年輕。


    他多希望,他跟子瑜也能像小阿姨、姨丈那樣,深深相愛。


    【第六章】


    江禹安八歲那年,某個夏日早晨,他在背包裏帶了水、幹糧、換洗衣服、小刀、手電筒、電池、哨子、電擊棒、所有他心愛的甲蟲王卡,以及二十五張千元大鈔,一個人搭公交車到林子瑜家。


    林子瑜走出舊公寓,看見他一個人,嚇了一跳。


    「你一個人來?不是張伯載你來的?」張伯是方知妍的司機,會接送江禹安上下學。


    「我要離家出走了。」他笑著對她說。阿祖去天堂後,他非常努力睡覺,希望像阿祖那樣從睡夢中到天堂,這樣他就能看到他親愛的爸爸媽媽。


    但他沒有成功過,所以他決定還是離家出走去找天堂好了。


    「你為什麽要離家出走?」


    「我要去找天堂。」他說得很開心,「子瑜,我存了二十五張一千元,」他放下背包,從裏頭拿出十五張一千元,「這十五張給你,剩下十張,我離家出走的時候可以用……」


    「江禹安你是白癡啊!根本沒有天堂,那是安慰小孩子用的。你離家出走,走遍全世界也找不到天堂!」


    江禹安沒看過林子瑜這麽兇的樣子,嚇傻了,好半刻說不出話。


    「你亂講……一定有人知道怎麽去天堂……我、我一定找得到天堂,我很想我爸爸……」他斷斷續續地反駁。


    「你為什麽很會讀書,但行為像白癡呢?」林子瑜受不了地吼他,「這世界上沒有天堂!好吧,可能真的有,但那也是死掉的人才能去的地方,而且人死了還不一定去得了天堂,壞人死了去的是地獄。你到底懂不懂?你阿姨沒跟你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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