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平淵點頭, 示意自己已經明白了。


    這個結果並沒有讓他的臉上現出什麽高興的神情, 因為若是他的身體沒有出錯,那麽就是青年的身體, 或者是他的感知出了問題, 無論最終得出的是什麽結果, 對他而言都不能算是什麽好結局。


    江平淵平靜地起身, 縱使心中鋪天蓋地般的冷意已經滋長出,他卻沒有讓自己的行為出現半點拖延。


    ——他做錯的事,惡果自然也由他一人承擔。


    江平淵垂眸, 五指緊握著劍鞘, 手背上綻出的青『色』筋脈幾乎讓人要懷疑他想將這劍鞘握斷, 隻是除了屋中的執法堂幾人, 沒有人注意到他此時的動作。


    不過幾眼間,便看出眼前的青年才是重頭戲的醫者自然用上了更加細致認真的態度來查探。


    與幾乎隻是有些神思波動, 其餘地方都健康無比的江平淵不同,青年身上的問題不禁讓醫者皺起了眉。


    “你的神思受了損傷?”


    雖然不能直接探查青年的心境, 老者卻還是憑借著自己的經驗想到了這一點。


    青年無聲地點頭,是一副默認的姿態。


    “靈脈受了些損傷, 雖是被滋養了些時日,還是未完全愈合。”


    青年點頭,再度應下了醫者的這番話。


    “筋脈損耗過大,卻是有些傷到了根本,要服些方子,好好靜養些時日。”


    青年再度認真地應下, 他察覺到如刀劍般銳利冰寒的目光一直凝集在他身上,久久沒有移開。青年沒有迴頭,也沒有說破,他隻是靜坐著,等待著醫者最後的判斷。


    在好好與青年交代過一番後,老者方才收住了口。


    江平淵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開口問道。


    “也就是說,師弟除了受些損傷,沒有太大傷勢是嗎?”


    醫者思忖了好一會兒,方才慎重地點了點頭。


    “沒有受什麽符紋,法陣的束縛,也沒有被什麽法陣蒙蔽心神?”江平淵鍥而不舍地冷聲問道。


    老者有些無奈地皺起了眉,卻是不急不緩地寫著『藥』方,一邊平靜說道:“哪有這麽多要緊的手段往一個築基弟子身上使的道理,老朽從醫數百載,若是連這些陰私的手段都認不出,也不敢撐起醫閣這塊招牌了。”


    江平淵終於息了聲,老者的醫術從來是他不會懷疑的,隻是今天他太過心切,還是破了例。


    老者麵『色』不太好,卻還是履行了自己作為醫者的職責,他將醫者的本分分毫不『亂』地盡好,方才出聲送客。


    這一處地方岔道很少,沒有多少人來往,就如同一處與世隔絕的閣樓一般,滿眼都是草木的蔥綠自然,也隻聞異獸的嘶鳴與風聲微微吹拂的聲音。


    兩人站在醫閣外,一時競都無言。


    江平淵轉身,垂眸望著與自己差了幾步間隔的師弟,連唿吸都不敢放大。


    事情似乎很顯然了——


    一切,都是他的多心罷了。


    師弟沒有出現任何問題,卻因為他的多心,在神思受損,最需要休息的時候,被他胡攪蠻纏地拉了過來。


    劍身微顫著,被他的主人握在手中如同生死之仇一般地幾乎要攥碎了。


    青年走近了幾步,終於走到江平淵麵前。


    他低聲地溫和喊道:“師兄。”


    江平淵猛然抬起頭,刹那間如冰芒亮起的雙目讓青年幾乎看到了葉顯會的影子。


    壓抑著略有些紊『亂』的神思,青年開口,麵『色』縱使有些蒼白,卻也不掩他臉上平靜專注的姿態。


    “我知道師兄是為了我好,方才想帶我到醫閣。”


    青年的溫聲好語幾乎讓江平淵一下子仿佛重新從冰天雪地中落入了溫暖包圍著的溫泉之中。


    他抿起的弧線不自然地鬆開,遲疑地叫道一聲。


    “師弟……”


    卻在下一刻重新被人扔迴了冰天雪地中。


    “隻是我還是不能適應師兄的好意,”青年的黑眸溫暖清澈得如同一泉溫水,隻是沒有溫暖他的意思。


    “以後還是少些來往好了。“


    青年眸中的溫和是沒有抵達眼眸的溫度,他低聲說了最後一句。


    “——師兄珍重。”


    青年轉身離開,衣袂擺起的弧度曾一度讓江平淵覺得一伸手便可以抓住。


    然而到最後,他的全身僵硬著,還是沒有任何動作。


    ——做錯了事,就應該受到懲罰。


    江平淵掩飾一般地攏著五指,在這一向沒有什麽感覺的冬日裏,他方才突兀地察覺到了寒意湧入骨血中的微冷。


    ……


    “師兄!”


    不遠處葉顯會興高采烈的喊聲響起,幾乎讓場中的幾人震了一震。


    “師兄,我找你找了好久,你們去的這地方也太隱秘了吧。”葉顯會跑了過來,他身上微染著的泥跡讓青年覺得有些奇怪,卻沒有多問。


    葉顯會突然注意到了青年旁邊站著的這一些人,察覺到其中尤為讓他討厭的一道身影存在時,葉顯會在心中呸了一萬次,麵上還是假笑著開口問道。


    “師叔也在這裏啊?”


    隨便說了幾句後,葉顯會甚至都不在意江平淵反應的直接將臉仰向了青年。


    可能是處於小動物的敏銳感覺,不知為何,葉顯會在此時有些不敢靠得青年太近,就像是察覺到了可能會被厭惡的結果一般,葉顯會壓抑下心中不知為何生出的異樣,除了剛開始的一句問候外,便乖巧地跟在了青年身後離開。


    江平淵的腳下如同生了根一般一動不動地站著,執法堂弟子一臉唏噓地從他麵前特意經過,對他抱予了同情,可惜,憐憫之類的複雜目光,嘴裏說著“你們還是打一架吧,這次我們就不攔了”“寧當小人,勿當君子”這類奇怪的話,因為執法堂有任務傳來,他們搖搖頭,便相繼離開了。


    最後醫閣中,隻剩下江平淵一人。


    這秘境的生機與他身周自成一體的冰冷封禁世界隔絕著,如畫的風景映入江平淵眼中,卻沒有被他看入心中,哪怕是一毫一分。


    仿佛凝滯著的思維此時緩慢地運轉了起來,將青年一個個冷冽到如同針刺般傷人的字眼串聯了起來,變成了完整的如利刃般傷人的句子。


    這些話,他其實也不是第一遍聽不是嗎?


    江平淵有些許茫然,心中仿佛無可著落的感覺在提醒著他,似乎哪裏缺了一塊,那是本來應該有的,現在卻突然缺失的一塊東西。


    這種在下一刻,似乎就有什麽珍貴到極點的東西會失去,讓他把握不住的焦躁感覺在他漫長的生涯中從未出現過。


    沒有什麽是他生命中不能缺少的,他從來冷靜,從來沒有過什麽迫切追求,也缺少一定要得到什麽東西的**。養氣,洗髓,引氣入體,築基,這樣一路走過來,他將自己一定要完成的東西一向把握得很好,哪怕是話多了點,找不到人說,也可以閉嘴克製住自己。


    這樣一路順風,幾乎讓所有弟子豔羨的人生,還有什麽會令他不滿意呢?


    所以哪怕已經有四十七個人在先前和他說過這句話,江平淵的心中都平井無波,畢竟他隻是完成一項師門布置下來的照顧師弟的任務,做得到也好,做不到也算無功無過。


    可為什麽在第四十八個人對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他會那麽難過,那麽憤怒,那麽——


    不甘願呢?


    男人冰冷孤直的身影如同千年不化的雪峰,他久久地站著,便給人傳達出不能接近,讓人心生畏懼的寒冷氣息,如同一把不通人情到極致的劍。


    過了許久,又仿佛隻是一瞬,男人仿佛永遠不會開口,常年抿成一條直線的唇此時抿得很緊,仿佛要將滿腔情緒都關在封閉的不能為人知的世界裏,他低沉的神態讓人甚至會誤以為其中夾雜著是茫然的委屈。


    這沉默不知過了多久,江平淵在手中的劍不甘地發出一聲劍鳴時終於迴神了過來,他鬆開了緊握的劍鞘,終於得到了發自內心的答案。


    他冰冷,低沉地用著仿佛對花瓣輕語的聲量肯定說道。


    “我不願意。”


    ……


    葉顯會跟在青年後麵,越走到人稀的地方,他心中的不安便越發明顯了起來,這般的沉默消磨著他的勇氣,甚至讓他隱隱生出些畏懼來。


    葉顯會終於忍不住開口,但卻沒有了剛開始一般的響亮與活力。


    “師兄,我還可以迴來住嗎?”


    葉顯會期望的目光亮了起來,是赤誠到極致的希冀與純粹。他信誓旦旦地舉起手,保證道:“我保證不打擾師兄修煉,也絕對不會說話幹擾師兄。”


    青年搖搖頭,卻是被他這副模樣逗笑了。


    葉顯會看見青年臉上『露』出的些許軟和模樣,頓時趁熱打鐵地哀求道:“師兄,好不好?好不好?”


    青年安撫般地『摸』了『摸』他的頭,在某一刻他是有些許心軟的,但很快他便收拾起自己的諸多情緒。


    他身上的隱秘太多,瞞不過太多人,也不適合再也旁人有過多牽扯,所幸他們相識的時間不長,既然今日已經和江師兄撇清了關係,不妨就再和葉顯會做個了斷吧。


    青年開口,語氣中卻是溫和幹脆的不會讓人再心存半分希望的決然。


    “師弟——”


    “還是早些歸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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