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執法堂的人來了, 青年不著痕跡地將手上的符文收迴到乾坤戒中, 江平淵遲疑了一瞬,最終也還是將死死握住劍柄的手放下, 他也說不清自己對執法堂來人到底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如何, 隻是在全身緊繃的氣勢一泄後, 他再也找不到剛才不顧一切般的決然。


    幸好——


    他不用出手了。


    這般的念頭隱隱約約在江平淵心間一閃而逝, 然而在觸及到青年防備的姿態時,江平淵的一顆心還是沉寂了下來。


    而趕來的執法堂之人看到兩人沒有動手,神態俱都一鬆。


    他們已經不知處理過了多少府內弟子之間因為各種事情而起的紛爭, 在知道起爭執的兩人都是築基弟子後, 更是馬上派人趕了過來。畢竟築基弟子都是府裏百年才培養出來的人才, 兩人動起手來, 無論出了什麽差錯,都是府裏的一大損失。


    所以在看到兩人間隻是暗流洶湧, 但還是沒有動手的情況時,執法堂的幾人一鬆之後, 都覺得這事情應該能簡單解決,畢竟無論什麽問題, 說開就好了嘛。


    執法堂弟子按照以往的慣例,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懷柔的姿態,除了剛開始的那一句為了製止兩人可能動手,帶了些煞氣外,到達之後他們都還是較為溫和地給兩人做起了開導工作。


    當然,在開導的同時, 他們也不忘時刻提防著兩人可能暴起傷人的舉動,畢竟一個築基弟子若是失去理智來,哪怕是做好了準備的已經築基的他們在麵對時,不免也要吃些苦頭,所幸兩人除了在剛開始是一副暗流洶湧的氛圍外,被叫住後還是頗為配合。


    然而,在明白兩人起爭執的理由時,執法堂來人忍不住麵麵相覷了起來。


    一個覺得對方有所不妥,想帶人去醫閣檢查,一個覺得自己很好,完全不需要去醫閣檢查。這兩人起爭執的就是這種小孩子鬧脾氣的問題嗎?


    都是幾百歲的築基修士了,就不能成熟一點嗎?


    然而在他們想來極容易調解開的問題,卻在兩人身上碰了壁。


    青年退開幾步,平靜地連看都沒看旁邊的江平淵一眼,隻是對那些執法堂之人說道:“不願便是不願,沒有情理可以是他脅迫我的理由。”


    規勸著江平淵的執法堂弟子聽了葉齊這話,也見縫『插』針地向江平淵苦口婆心地勸道。


    “既然他不願,你又何必強『逼』於他。”


    江平淵冰冷垂眸,手指不自然地摩挲著劍鞘,不止是一副拒絕和執法堂之人交流的姿態,他的眼神隻是冰寒得一掃而過,還給人利劍穿身之感。


    問他話的執法堂弟子從內心深處便由然地產生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排斥之感,心裏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麽青年會和這人產生矛盾,畢竟這人還未說話,眼神就迫人三分,連沉默都在給人一種無形的『逼』迫之感。


    就在執法堂之人以為江平淵不會迴答之時,他聽見眼前之人平靜無波的話音響起。


    “我是他師兄。”


    青年淡漠無視著他的麵容就在咫尺,在說出這幾個字時,江平淵恍惚間以為他的話語帶上了顫音,卻從旁人的表現中得知並沒有如此。


    說完這幾個字,他自己便從這種退縮的想法中掙紮了出來,得到了幾分堅持下去的勇氣。


    “我是他師兄。”


    江平淵將話仿佛怕執法堂之人聽不清似的又說了一遍,這一遍他說的萬分篤定,不知是為了說服別人,還是先安了自己的心,字字都夾雜著清晰而確定無比的力度。


    聽著旁邊男人的話,再對上青年那副油鹽不進的麵孔,執法堂之人換了一種方式地規勸道:“也對,他好歹是你的師兄,就當是安他的心,去一次醫閣反正不會花太多時間……”


    青年垂眸,涼涼地開口。


    “我不認了。”


    執法堂之人正要苦口婆心地勸著,被青年說的話激得陡然頓住。


    這幾個字入了江平淵的耳中,如同施了法術一般,明明分開來每個字他都認識,合起來時江平淵卻隻覺分外『迷』茫。


    他嘴唇翕動著,卻是隻來得及遲鈍地轉過頭去,從青年臉上找到一個確定的答案。


    那一瞬間,江平淵分不清到底是他開的口,還是執法堂弟子開了口。


    他幾近於無聲的話音夾雜在執法堂弟子嘴唇一開一合的問話中,連他自己都不確定他是否真的開了口。


    “你說什麽?”


    執法堂弟子驚訝地問道,卻是在注意到兩人間幾近於凝滯的氣氛中時不由啞聲。


    他是不是問錯了什麽話


    怎麽感覺事情好像更加嚴重了。


    青年字字平靜,是如同清泉撞石般清晰肯定到讓人連自欺欺人都不能的冷靜自持之聲。


    他望向江平淵,江平淵幾乎可以從他的清澈黑眸中望見自己啞口不能言的身影。


    “我可以去醫閣,”


    青年的這一句沒有讓江平淵的心情有半分平靜,果然,青年轉過頭,望向執法堂弟子說的下一句話便是。


    “但是我不想再認他做師兄了。”


    明明字字都是對執法堂之人所說,江平淵卻是覺得字字都是『插』入心間的冷刃。


    不冷,也不痛,隻是有點麻。


    就像是被一場皚皚的積雪掩埋了許久,爬出來時覺得身上是麻的,還沒有反應過來,似乎也不怎麽覺得痛,隻是心肺被人用布緊緊紮著,隻覺得透不過氣來而已。


    不知是過了多久,江平淵愣神地仿佛看了葉齊許久許久,又仿佛隻是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眼。


    他緊緊的握著腰間的劍鞘,執法堂弟子頓時地注視著他的行動,他卻沒有絲毫察覺,其實就算察覺到了,他也不想解釋——他不是為了傷人,也不是一時激動,隻是覺得自己空茫得,需要抓住什麽東西才能夠反應過來。


    然而反應過來後的迴答出乎他意料的平靜,隻是發自胸腔的聲音仿佛都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失真冷靜得似乎不是自己能發出的一般平淡。


    “好——


    “我可以走,”他仿佛連將字組成一句都很艱難地一字一句說完,眸光冰寒,卻讓人恍惚以為在這片寒冰般不可動搖的堅硬之中有著微不可覺的破碎。


    “你必須去醫閣。”


    江平淵轉身,他挺直冷硬的背軀在這冰寒時節,隻讓人想起汪洋之上千年不化的冰峰,全身冰冷至極的氣勢仿佛是一片旁人無法踏足,也不能探知的領域中,讓人望之便足以生畏,莫說靠近,便連望一眼都覺得全身發寒。


    江平淵的話答應得異常順利,順利到幾乎有些出乎青年的意料。


    青年垂眸,他身上的神思在一刹那間變得突然紊『亂』,他閉上眼再睜開眼時,黑眸中所有不可探知的情緒『蕩』然無存,隻是如往常一般地清醒與冷靜。


    他袖中的手微動,平穩地捉住了一隻通訊的紙鶴符紙張,已經將符紙每一寸都熟悉得仿佛印入靈魂的他甚至不用肉眼去看,便將紙鶴的符文激活。


    青年手中通訊的靈鶴黑眼便轉動著,張開嘴,將他手中的符紙寫好的紙團吞了下去。


    再抬眼望時,江平淵已經走遠了數十步,青年沒有去追,他仿佛刻意留開了足夠的間隔一般,在看到那人幾乎要與風雪融為一體的身影時,方才頓了頓神,然後麵『色』冷靜地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之間的間隔卻如同一道深不可見的巨壑一般,靠近不了半分。


    ……


    跟在他們後麵的執法堂弟子麵麵相覷地望著,不禁用眼神傳達地問道:


    打不起來的話,這事——


    算解決了嗎?


    答案應該已經算是確定無疑,幾人卻覺得抓心撓肺一般,怎麽想都覺得不痛快。


    ——怎麽覺得這種解決的結果,還不如兩人直接打一架呢?


    ……


    看見執法堂弟子來的人中,唯一一個是純然的滿心欣喜之情的,大概隻有葉顯會了。


    葉顯會第一次真心實意地如此感謝他身上符陣對他的束縛,讓他在看到師兄和江平淵兩人隱隱對峙之時,不能馬上衝到兩人中間。


    他遲鈍到幾乎停滯的思緒緩慢地控製著自己,勉強迴到擁有吸靈陣的院落時,方才迴過神來。而每次恢複清醒,都是他頭腦最為靈活的時候。


    葉顯會清醒無比,頭腦分明地意識到——就算他出去幫師兄,也不可能在他和江平淵的爭鬥中起到什麽作用,對於平時自傲滿足的洗髓修為,他第一次有了深切的痛恨之情。哪怕在他與江平淵數次對峙落於下風中,他對自己修為的懊悔之情都沒有如今這般幫不上師兄的忙這般強烈。


    在懊悔之後,他終於想到了幫忙的法子,也就是葉府弟子每天都要念上數十遍都不會在現實中想到的解決之法。


    ——找執法堂。


    然而在眼巴巴地等到了執法堂來人之後,葉顯會在院落中久久等著,卻遲遲沒有等到師兄的迴來。


    就在他焦躁不已,想著師兄是不是出了什麽差錯之時,終於遲遲地察覺到了來人的靠近。


    “師……?”後一個字被他咽入口中,葉顯會臉上驚喜交加的神情終於沉寂了下來。


    他望著來人,不可置信卻又不得不相信地收斂起麵上所有生動的神情。


    隻是低下身子行禮,沉沉地用這仿佛不屬於自己聲音地艱澀問道。


    “父親——


    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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