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上, 一位紅光滿麵的老者快步走著, 明明是十幾裏的道路,他簡單地跨一步, 便從眼前之路走到了凡人能望見的視野盡頭。路邊的農夫見了, 誠惶誠恐地跪下, 小心抬頭再望時, 卻也再也覷不見以為的仙人蹤影。


    老者來到了山腳下,看到山腳下寫著山名的巨石,沒有再動半步, 如同入人家需征屋主同意一般, 他極其自然地在巨石上敲了三下, 然後朗聲喊道:“道友, 可在家?”


    山腳下的行人眾多,見著老者動作怪異, 紛紛繞道而行,不敢靠近。


    老者旁若無人地接著問道:“道友, 可喜酒?”


    “道友,可喜樂?”


    “道友, 可喜棋?”


    老者問完四句話,沒有得到山林中任何一人的迴答,在行人更加怪異的眼光中,老者不慌不忙地將這四句話又問了一遍。


    山腳下有一群人圍著老者遠遠地聚在了一起,不敢太過靠近,但彼此間已經紛紛議論起了這個老者的言行。


    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 有人湊近了想看個熱鬧,聽了老者的幾句喊話後轉頭就走,有人卻在猜測到了老者的身份後,眼中流『露』出殷切之情。


    一人聽老者來來迴迴都是這句話,不禁覺得有點煩,於是聲音不大不小地發了一個牢『騷』:“怎麽來來去去都是這四句話啊?就不能換個花樣嗎?”


    說完這番話,那人才在眾人神態不一的注視中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


    人群中一人倒吸了一口涼氣,脫口而出一個貴人間人人都口熟能詳的名字。


    “四問道人?”


    不甚明白的凡人聽著這名字,便覺得老者是仙人無疑,當場熱切地湧上去求老者收弟子,或者救命治病的人不在少數。


    有個富貴打扮的中年人聽聞這個名字,隻覺得有些耳熟。猶豫之餘,看到人群中剛才喊出四問道人這個名字的書生麵相之人要離開,富貴之人毫不顧惜地扯下畫扇下的玉墜塞在書生手中,拉住書生態度殷切平和地問道:“這四問道人到底是何人?”


    書生看了看手上玉墜的『色』澤,將玉墜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後,方才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好心地勸說著那富貴之人。


    “無論你有什麽有求於他,都還是斷了這個念頭,另謀它法吧。”


    望著那富貴商賈似懂非懂的神『色』,書生搖搖頭,說道:“四問道人如今隻會問這四句話,做一件事情,如果你不是那修道之人,他一概是不會理的。”


    富貴之人還欲再問,那書生扭頭鑽入人群中,卻如同入了水的魚兒,再也望不見蹤跡了。


    被眾人遠遠圍著的老者仍興致高昂地喊著,他周圍似乎一層看不見『摸』不清的隔膜隔開,眾人想盡了法子,都不能再進一步,也因此吸引到了更多人的圍觀。


    ……


    屋中的葉齊聽著山腳下的談話,也方才在記憶的葉府奇人異事書籍中,找到了有關四問道人的記載。


    傳聞四問道人年輕時俊逸聰慧,才智高絕,讓人傾慕,便是當時讓無數女子夢中的如意郎君,做學時觸類旁通,才識出眾,便是當時的一代大家,無數清俊人傑皆歎服不已,為官後清正廉明,施政有方,更是成為朝中德功顯著的肱骨能臣。


    他作為凡人的前六十年一切如意,步步高升。卻在步入修煉一途時,用盡了半輩子積蓄才能勉強感受到靈力,辭官退隱直到一百二十歲時,用盡朝中留下的門人同門的人脈方能洗髓,三百七十歲時方才能引氣入體,最後在八百歲引氣入體壽終時終於晉入築基。


    最後百年修煉,修為卻再不得寸進,家人同門紛紛離世,最終隻剩他孤寡一人,形態慢慢便癲狂了起來。


    平日裏再不修煉,隻是漫無目的地在天下周遊,若聽聞有人築基,便興高采烈地上門慶賀,若那人答應,便與築基的那人飲酒賦詩作樂,一天便請辭離去。若晉升之人不理,便要不止不休地問上這四句話一整天,最後怏怏而去。


    最初時有人憐憫他的才華,還是願意和他遊玩上一天,對於那些拒絕他的人,他也不惱怒,他癲狂的名聲逐漸傳開,人人避他如虎,往往都不迎他入門,幹脆讓他自己一人在外喊上一成天,四問道人的笑談之名便從此傳開了。


    而四問道人當時留下的詞篇名賦如何沉博絕麗,膾炙人口,他的言說逸事如何響徹天下,讓人歎絕,如今在這反差極大的對比之下,後人都不願在學,所以他的名篇學問也大多不再流傳。


    門人弟子越少,再加上他從不報複那些多嘴閑說之人,而在人跡熙攘處多有現身,口口相傳之下,世人心中的一代才俊也逐漸變成了如今小兒口中取笑的無事取樂,隻知四問的四問道人。


    如今很少人能將四問道人,與當時那個光麗耀眼,留名青史的人物再相提並論了,四問道人也逐漸成了癲狂的四問道人,他光耀的前半生仿佛就這般被遺忘,或者抹去了。


    葉齊歎了一口氣,麵上顯出了些許不忍。


    若不是他曾在書房的幾本殘卷當中,看到過這位外人眼中癲狂癡玩四問道人的文章,隻怕他也不會信這四問道人竟有著與他前世讀過的文學大家之作相比,毫不遜『色』的汪洋廣博之才。


    他雖然不浸『淫』文學,卻還有些欣賞的能力在,因此這一世雖不用專研什麽學說文章,也是對四問道人的才華也是極為敬佩的。


    葉齊一步步走到了山腳之下,心中已經打好了腹稿。


    望著屈指認真扣著巨石的老者,他臉上沒有顯出和旁人一般的驚慌或嫌棄之『色』,恭敬地施了一個見師長禮,然後抬頭,認真地說道。


    “我不喜飲酒,不喜奏樂,不喜下棋。”


    老者『露』出了一個頑童般的笑容,說道:“那你為何朝我施禮?”


    葉齊平靜道:“我行禮向陳子柯,與四問道人何幹?”


    老者臉上的頑童之笑陡然凝滯下來,他的臉上再沒了笑意,眉宇間甚至隱隱有躁鬱之意現出。


    “陳子柯已死,這世間隻有一個四問道人,你找死人做什麽?”老者最後的語調甚至如同青年一般帶著諷刺的高昂,讓人隱隱能遐想他當時意氣風發的年少時是何等的氣度。


    但很快的,老者重新掛上了沒臉沒皮的笑容,這笑容綿和得像一團搓不爛的麵團,如今隻能在這張老態盡顯的臉上看得到蒼老與磨平棱角的圓滑。


    “還提這些過往前事做什麽,道友築基初成,我上門賀喜,怎能這般趕人?”


    葉齊料到了老者這般的迴答,卻沒有想到他迴答時竟連往昔都沒有絲毫顧惜,隻是簡單地提起後便輕易地一筆帶過。


    他望著老者,眼中毫不掩飾的淡淡失望與失落之意彌散開。


    “這世上有千千萬萬個四問道人,我隻知道一個陳子柯。你既不是那人,就勿擾我洞府,去別處尋樂吧。”


    葉齊眼中的諸多情緒重新沉迴一湖靜潭水,再也沒有,似乎也不願再為眼前之人浪費多餘的一絲精力。他平靜地收迴了視線,轉身進了山中。


    老者一向紅潤的麵龐陡然失去了血『色』,他的笑意從臉上褪去,轉身而走時臉上是近乎木然的沉默。


    因著葉齊有意地用神思隔絕開兩人的談話,旁邊的人看著四問道人的神『色』,紛紛好奇揣測著葉齊說了什麽,才讓對譏笑折辱都習以為常的四問道人『露』出這般神『色』。不少人還討論起了老者和少年誰才是真正的仙人。


    “真是句句戳人的心窩子啊,如今的少年人真是不得了,一開口就有他爹的三分□□。”


    一位身體壯實的獵戶打扮的男子『揉』了『揉』他頭頂上帶著的皮帽,明明是壯年的外貌,眼中的蒼老一閃而逝,卻是無人能看到。


    “能罵醒也好,也好啊……”


    他提著厚厚的野獸,輕巧地從人群中走出,人們恍若不覺地為他讓出道,卻是連半分注意力都沒有停留在那男子身上。男子輕巧地提起體型四五倍大於他的獵物,一步邁出時,再沒了半分行跡,百姓熱烈討論著老者和少年誰是仙人的人,卻是半分都沒有察覺他們之中站著的一位異人。


    場中之人談論聲不息,隻是話中的兩人都已不在場,這般爭論不出一個結果的交流自然也維持不了多久,沒過多久,人群便逐漸散開了。


    ……


    葉齊迴到住宅中,開始收拾自己要帶走的東西,他如今身上已無一分靈石剩下,為了大陣的啟用,他又額外預支了下一整年的月俸,甚至還欠了葉府一些外債,自然不可能再去留隨意。


    所幸他步入築基後,已經可以自如地溝通外界靈氣為己用,所以隻要不饞口腹之欲,便可以辟穀不食,如此也算是節省了一筆大的開支。


    將布置在屋外的法陣小心翼翼地拆下器具來,在乾坤戒中放好後,他便徑直去了後院。


    後院中的靈田已經被完全溫養好,如今靈田上的靈植隻有十數棵還存活下來,其餘靈植這近一年來被他煉製,細心保存起來,如今還剩下的這十數株靠著歡喜花還有他如今築基的修為,應該可以養護下來。


    葉齊打開儲靈盒,將靈植一株株有條不紊地放入其中。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天使【酒薈】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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