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這樣你朋友的侍衛活兒就輕鬆多了。」


    「是單純些。不過若遇上王爺有危險時,還是得拚命。」


    「都不容易啊。冀王爺那邊怎麽辦?」


    「我會寫封信給劍揚,請他想辦法呈報上去。我不會提是魏王爺,就說我有探子聽到有人欲對冀王爺不利,請王爺留心。」


    「也對。冀王爺應該知道是誰想對付他。」


    「可笑的是魏王爺竟然妄想他的世子當皇帝,這小王爺在南坪的煙花場所是出了名的暗少爺,應該還隻是個小子吧?」


    「比阿溜大一點點,不過重量至少有阿溜的兩倍。」


    「嗬,又是個不成材的紈絝子弟。」


    「喂,我問你喔,我進魏王府碰到這幾件離奇的事,我說了,你全信?不會以為是我編的?」


    「我信。」


    「你真信?」她的心一跳。


    「如果是你編的故事,人物善惡分明,沒有這麽多心眼兒。」他眼一瞪。


    「我聽都聽完了,該做的也準備去做了,我還不信?陪你唱戲啊!」


    荊小田很開心。他能了解她,也信任她,天知道這份信任對她而言,就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


    她不敢期待什麽,隻盼能如此愉快相處下去;從杏花湖的正午,到清晨的小溝邊閑談,一直到了今夜,她終於再也不怕被他懷疑誤解了。


    急促的腳步聲跑來,荊大鵬警覺地抬頭看去。


    「頭兒!」找到諸葛藥鋪來的是閻勇。「寇大人找你有急事。」


    「我這就去。」


    「大人說,也請荊姑娘一起去。」


    「她不在,迴荊家村去了。」荊大鵬心知有異,立刻拒絕。


    「這……她?」閻勇看了荊小田,不然這是鬼哦?


    「我去。」荊小田露出笑容。「大人喊我,我當然去了。」


    南坪衙門的縣令簽押房裏,西丘縣民薑蔥正在控訴。


    「那四個山大王,號稱是四大天王,兔耳山也給他們改名為天王山。他們到處打家劫舍,連官衙都敢搶,我薑家世居兔耳山下,田地也在這裏,隻能忍耐過日子。我家窮,山大王搶不到東西,不時就丟些破衣破被要我家娘子縫補,我們忍忍就算了,怎知這迴竟是要叫我娘子上山去縫什麽軍旗戰袍,我娘子有孕三個月了……」


    「你告知你們龐大人了嗎?」寇仁歆問道。


    「老爺啊,我們西丘縣這幾年來,告上四大天王的狀子是遞了又遞,什麽時候見龐大人處理了?小民早知南坪鐵捕的英名,連夜逃來南坪,請求鐵捕出麵,剿滅山賊,不然我們的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這事本縣明白了。山賊囂張,目無王法,本縣定會處理。」


    荊大鵬在旁邊聽了,並非他以為的鍾九財告女賊案,便放下了心。


    兔耳山因有兩塊大峭壁形狀如兔子的長耳朵而得名,山脈有五分之四在西丘縣境,五分之一在更南邊的定遠縣,南坪縣隻領有縣界的一塊兔子耳朵的峭壁;這些年來山賊日益猖狂,西丘和定遠兩縣卻拿不出辦法,以致讓兔耳山上的山寨變成了一個三不管地帶。


    然而,縱使他鐵捕再出名,以轄區來劃分,也輪不到南坪縣衙越界作主;寇大人卻喊了小田過來,恐怕已有所計劃——


    「大鵬,你先帶他下去,安排他們一家的住處。」寇仁歆吩咐道。


    「是。」他隻好先出去。


    房裏隻留下寇仁歆和荊小田。寇大人和顏悅色地道:「你就是大鵬的妹子?上迴你救了我家芙蓉,破了迷魂案,本縣還沒有親自道謝。」


    「不敢當。是老天庇佑小姐。」


    「你針線功夫如何?」


    「隻會縫補釘。」荊小田聽到薑蔥的說詞,已然猜到寇大人叫她來的意思。


    「大人要我做什麽,請盡管講。」


    「假銀案你跟芙蓉學唱曲,這迴學做針線,可以嗎?」寇仁歆問道。


    「沒問題。」


    「本縣會再和大鵬討論細節,也得和西丘、定遠兩縣衙門商量,你明日就先進後宅跟芙蓉趕學針線吧。」


    「大人!」荊大鵬將薑蔥交給兄弟安排,又急急地跑進來。


    看到那張冷臉,寇仁歆立刻頭痛,趕快先下手為強,把話說死。


    「荊姑娘義薄雲天,巾幗不輸須眉,本縣佩服、佩服啊,這迴上山查案就看你了。」


    一出衙門,「荊家兄妹」就開始吵架。


    夜深人靜,他們不敢太大聲,一來怕吵了人家,二來怕走漏風聲。


    「我不準你去!」


    「我得去!不然薑家大嫂怎麽辦,教她挺著肚子上山嗎?」


    「我再想辦法。」


    「寇大人的意思就是由我頂替薑家大嫂,上山探查山寨情勢。哈,扮探子我最行了。」荊小田拿右手食指點著左手指頭算了算。「我本來共欠你五兩銀子,假銀案抵一兩,迷魂案再減一兩,還有扮羊小秀公子也一兩,去王府的秀兒一兩,這迴再折個一兩,桂,那我就還清欠債了。」


    「是大人叫你去,不是我要你去,你要錢跟大人拿。」


    「不管啦,你自己去跟大人結算,我從你這兒扣一兩便是。」


    「這不是錢的問題,是性命問題。我給你十兩,你不能去!」


    「才不。你給我錢,我豈不又欠你?聽說這種討山賊成功的,朝廷都有賞金,那我也可以分到一些嘍?」


    「荊小田!你要錢不要命了?!」他壓著嗓子,連名帶姓吼了她,雙手用力按住她的肩頭,不再讓她蹦蹦跳跳亂走。「你要明白,這迴隻有你一個人上山,我們誰也沒有辦法跟在後麵保護你。」


    「換作是薑家大嫂,她也是一個人,她有孕,還有兩個孩子……」


    「你也有弟弟妹妹,還有……」還有我,他說不出口。


    「放心啦,我一定比薑家大嫂有膽識,也懂得應變。」


    「不要自以為你是英雄,還是飛天入地的俠女。你去的山賊窩,裏頭幾百上千個男人,殺人放火,無法無天,你再有力氣、再機靈,他們——」


    「我又不是明著跟他們硬杠,隻是上去看看地形就迴來了呀。」


    荊大鵬一想到一窩子粗魯的山賊,酒色財氣全來,而她一個姑娘隻身獨闖,無論如何他就是不願意。


    他必須說服她,若她臨陣退縮,寇大人也無可奈何。


    「剿賊這麽大的事,又跨了三個縣,要不由西丘去負責,要不由更上層的州府衙門主導,不是寇大人說了算。」


    「寇大人沒要剿賊啊,他都說了,就是先進去探探,然後將探查情形報給三縣衙門參考,至於剿不剿,那又是另一迴事。」


    「他想爭功!你懂官場嗎?沒錯,寇仁歆是個好官,他不貪汙,不亂審,但是在求升官的路上,求好評,求圓融,他跟別人都是一樣的。」


    「誰不是呢?」


    「他這是利用你,求得他的好處。」


    「你呢?你哪件案子不是利用我?」她以詢問的眼神直視他。


    「那是以前……」他心頭一震,冷汗涔涔。


    「嘿,我們這叫互相幫忙啦。」她轉了笑臉,搖了搖手,不在乎地道:「你


    破案,我拿錢;你升官,我發財。皆大歡喜。」


    「我做到捕頭已經到頂,升不上去了。」他冷著臉道。


    「那總不能就不做事了吧。來,我問你,你為什麽當捕快?」


    「突然問這個做什麽?」


    「我跟你離開荊家村時,看到你跪拜荊家村,本來不明白,後來就懂了。捕快不是一個簡單的活兒,要抓強盜,要跑得比賊快,躲刀劍還要更快,你可能每次離家都是見爹娘最後一麵,但你不能當麵拜別爹娘,免得他們難過,所以你走到爹娘看不見你了,這才正式拜別。」


    她看透了,看穿他的心思了,荊大鵬又開始頭重腳輕。


    「你既然知道危險,又為什麽勇往直前呢?我就是欣賞大鵬鐵捕這樣的氣魄。我還沒來南坪之前,早就對南坪鐵捕的大名如雷貫耳。」她刻意拿兩隻手掌在耳邊招了招,笑道:「我那時碰到你,真沒想到我最崇拜的天神人物就這麽出現,我說的那些吹捧的馬屁話,都是真心的。」


    「哼,都說是馬屁話了,還真心!」


    「要沒真心,怎能將南坪鐵捕的小曲唱得滾瓜爛熟。南坪有鐵捕——」


    「閉嘴,別唱!」他這迴是冒熱汗了。


    「嗬。我想呀,那窩山賊要敢在南坪縣內鬧事,早讓你抓起來了。」


    「但願……」眼見賊人囂張,他卻不能行動,他也是很悶的。


    「今天山賊不找薑家的縫衣婦,也會去找別人,甚至直接擄人上山。這迴難得有幾天的期限要她去準備針線,這是給官府機會。就算寇大人不找我,要我知道這事,我也一定跳出來頂替薑家大嫂。」


    荊大鵬感到錯亂,現在到底是誰在說服誰上山去當探子?


    她說得太有道理了,教他如何反駁她?


    換作山賊是找男人上山幹活,他也是二話不說就衝上山當探子了。


    「我這輩子得到很多人的幫忙。」她又道:「因為有他們給的一碗飯,一件衣服,一枚銅錢,或是一小塊躲雨的屋簷,我才能活到現在。也許我這輩子沒有機會當麵報答他們,但我可以還給天下的眾生;今天我有能力幫忙多抓一個壞人,便是我報答這天下一分恩情的時候。」


    荊大鵬不懂,一個自幼流浪、沒念過書的孤女,怎能有如此深刻的見識?那是太多人終其一生都無法明白的道理。他真的不懂,更是費解。


    「這迴去了王府,我發現,我不想幫有錢有勢的人,幫他們找到賊沒意思。這世上的是非黑白界線都是官府畫出來的,我寧可自己來畫線,線的那一邊,就是山賊、迷魂盜、曹世祖、苛刻對待下人的主子這些人。」


    荊大鵬一驚,他的線畫在何處呢?每當見到她時,他便會自動忽略這個問題,更何況此刻也不是思考這問題的時候。


    「其實呀,我要當巾幗英雄何必你同意,可你是我的八哥哥,我們有緣相識一場,理當跟你說一聲,何況我也得將阿溜他們托給你照顧。」


    怎講得好像訣別似的,他不喜歡,很不喜歡,非常的不喜歡。


    「好啦,八哥哥,嗯?不說話?」她扯了扯他的衣袖,朝他一笑。


    「不要叫我八哥哥!」


    「你喲,老僵著一張臉,臉皮不酸嗎?」


    他已送她來到了碼頭,再往前就是茶壺巷,也該道別了。


    月升中天,照亮河水,水波浮動,倒映出更多的流離金光,帶出岸邊一派金黃燦亮的夜色。


    她的眼眸亦是盈滿了明月水光,清湛,靈動,滾溜溜地浮現笑意。


    他無法挪開視線,隻覺得自己的心神已墜進了她的眼底,隨著那流光載浮載沉,寧願就這麽沉溺在她柔甜的笑顏裏,再也不要起來了。


    夏夜風涼,他卻燥了。他想做點什麽,好做為今晚的道別,或許是說句話,或許是摸摸她的頭,一開口卻成了——


    「你今天晚上有吃飽嗎?」


    「有,很飽。」她輕笑出聲。「好了,我到了,阿溜應該已經帶毛球七郎迴來睡了,你也趕快迴去。」


    她說完轉身就走,他腦袋空空,不假思索便伸長了右手,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迴他的身前,左手一攬,把她抱進了懷裏。


    「啊,你……」


    他延續著這幾天來一直想見她的那份渴望感覺,順從自己內心奔騰的意誌,低頭吻住了那想發出疑問的小巧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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