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舉手指了指,向後頭的捕快高升示意,同時快步往前跑。


    「小姐!芙蓉!」她高聲喊道。


    寇芙蓉似乎是聽到她的叫喊,才轉過臉,身子忽然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同時雲兒也跟著跌倒。


    婦人甲扶住了寇芙蓉,婦人乙則往她腰間摸去,準備扯荷包。


    「你們做什麽?!」荊小田眼看鞭長莫及,使出絕招,扯開喉嚨大叫道:「救命啊!有強盜啊!搶劫啦!」


    那兩個婦人大驚,抬頭看到有人奔了過來,放下寇芙蓉就跑。


    「別跑!」阿溜拉起裙子,像飛箭似地衝出去,高升也從後頭趕上,往前追趕那兩個竟也扯了裙子露出毛腿翻身爬牆的婦人。


    「小姐!芙蓉?芙蓉!」荊小田趕去抱起寇芙蓉,隻見她閉著眼睛,嚇得搖了搖她,又叫了叫,卻是全無反應。


    「出事了?」荊大鵬也趕到,正好看到高升翻出牆去,一低頭,見那昏迷的姑娘竟然是寇芙蓉,雙目一凝,立即跟後麵的男人道:「劍揚,你快帶她去看諸葛,這是縣令千金,別讓人瞧著她的臉。」


    荊大鵬速速囑咐完,人已經跳上牆頭追了出去,看都不看荊小田一眼。


    「你——」荊小田緊抱寇芙蓉,不知來者何人。


    「我是荊大鵬的朋友。你放心,那丫鬟由你照顧了。」


    「啊,你剛剛在前麵跟他說話……」荊小田鬆開了手。


    宋劍揚抱起昏迷的寇芙蓉,不忘將她的臉掩向他的胸口,再掏出一塊巾子罩住她的頭臉,隨即起身,以驚人的速度奔跑離開。


    荊小田趕快過去看雲兒,這番叫嚷驚動了廟裏的師父,這時她才發現兩個驚慌失措的寇家家仆站在旁邊,忙請師父找來一塊可以抬人的木板。


    待她和阿忠阿義將雲兒抬到諸葛藥鋪時,諸葛棋已經在等她。


    「小姐沒事,在後麵房裏,我來瞧瞧雲兒。」


    荊小田趕到後麵房間,諸葛大娘正在照料寇芙蓉。


    「芙蓉!芙蓉!」她撲到床邊,緊張地喊道。


    「小、小……」寇芙蓉微微睜開眼,許是迷藥未褪,想要喊她卻喊不出來,淚水已流了滿臉。


    「芙蓉,沒事了,別怕。」她摟住她,微笑道:「雲兒也沒事。那壞人想拿你身上的錢財,我八哥哥追去了,馬上就抓迴衙門治罪嘍。」


    寇芙蓉似乎想笑,卻又虛弱地閉上了眼睛。


    荊小田握住她的手,幫她擦了淚,不停地跟她說話,讓她知道她陪在身邊,見她唿吸平靜下來,似乎是睡了,仍是陪著她。


    「大鵬捕頭來了。」諸葛大娘探進門道。


    荊小田跑到前頭藥鋪,見雲兒灌了藥湯後也醒了,隻是她和小姐皆是迷茫無力,隻能躺著。


    荊大鵬正在跟諸葛棋和宋劍揚說話。「抓到了。兩個歹徒都是男人,絞了胡子臉毛扮成婦人,小姐是喝了他們給的茶水。已在歹徒身上捜出迷藥和迷香,罪證確鑿,寇大人還在問他們犯下的其它案子。」


    「那是一般迷藥。」諸葛棋道:「現在隻待藥力消退就好。」


    「大人知道是小姐出事,又急又氣,但公堂審案要緊,他要我過來看看。如果小姐沒事,就趕快送小姐迴後宅。」


    外麵來了兩頂轎子,宋劍揚去房間抱出寇芙蓉,雲兒隻喝了一口迷藥茶,倒還能讓諸葛大娘和荊小田扶著坐進轎子。


    「劍揚,幸好你今天去南神廟,幫了我一個大忙。」荊大鵬這才有空跟老朋友寒暄。「你好不容易迴家一趟,卻牽扯你進來。」


    「不打緊的。我說你怎會變成乞兒,原來是在查案。」宋劍揚笑道:「這樣吧,我也跟你去衙門,或許大人會問些話。」


    「阿溜呢?」荊小田終於找到空檔問話。


    「他追到歹徒,立了功勞。」荊大鵬語氣轉為平板,公事公辦地迴她道:


    「他很好,沒有受傷,我叫他迴去換裝。」


    荊大鵬說完就往前走去,吩咐轎夫起轎,護送寇小姐迴衙門,完全不招唿莉小田,但她還是跟在後麵。


    他那張冷臉讓她害怕。明明自己沒有錯,卻為何要受他這般漠視?


    有話一定要說清楚,她走到他身邊。「小姐不是我帶去南神廟的。」


    「自己招了?」荊大鵬冷眼看她。


    他的目光令她不寒而栗。過去他再怎麽冷言冷語,即使他誤會她偷金數,從來就不是這般陌生人審訊般的冷漠神色。


    「我不知道為什麽小姐她剛好也去——」


    「你昨晚去跟她借丫鬟衣裳,又跟她說有好玩的事了吧?」


    「沒有!」


    「我在查案,你竟嘻皮笑臉玩鬧,萬一耽誤案情怎麽辦!」


    「我是不該鬧你……」她自知理虧。


    「衙門不是你該去的地方。」他擋住她的去路,伸出手臂不讓她過去,仍是直視前方,並不看她,冷冷地道:「你走吧。」


    他又將她定罪了。


    荊小田站在原地,看著轎子一行人離去。


    好吧,有理說不清,就算她說了,他會信嗎?不如就不說了。


    反正她怎麽做,就是怎麽錯。她在他心目中,永遠是個說謊的女賊,一有風吹草動,也永遠是她不對。


    她不幹了,再也不幫衙門扮探子了。太好了,此地分別後,她就再也不用見到那張自以為是的冷臉了。


    可為何,喉頭又梗了苦果子,視線也模糊了呢?眼前浮動的水霧裏,就見荊大鵬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衙門後宅大廳,寇芙蓉頭一迴邀請荊大鵬進來說話。


    「荊大哥,我想找小田來,可她都說不方便,隻將我借給她的衣裳洗幹淨,連同兩副耳環、一支玉簪托阿忠還給我。她怎麽了?」


    「她沒事。」


    「南神廟的事,我一定要謝謝小田,幸好她發現得早。」


    「是她陷小姐於危險,請不必為她說話。」


    「荊大哥,你誤會小田了。那日迴衙門,我在轎子裏聽到你和小田說話,可我昏沉沉的沒有力氣,連聲音都出不了。不是這樣的。」


    荊大鵬看著桌麵,聽她說下去。


    「我初一十五向來要上廟祈福,爹叫我不要出門,後來爹忙公務去了,我便瞞著爹娘出門;拜了佛後,那兩個婦人說她們是來廟裏幫忙香積的,給我送上茶水解渴,我沒有懷疑就喝了;她們又說觀音池開了漂亮的蓮花,可中午哪有人去賞蓮呢,原來是騙我去無人的地方……」


    荊大鵬已了解來龍去脈。這事歹徒招了,寇大人寫進案卷裏,卻不提是自己女兒,而是換了個「王姑娘」。


    所以,不是她帶小姐去「玩」,他徹底誤會了?


    「就算這迴是誤會,上次她帶小姐去杏花湖,也是不應該。」


    「不是她帶我去的。我一直想幫爹查案,我會彈琴,可以幫你們。但小田說絕對不行,怕會有意外狀況;但我還是偷偷去了,樂師本來已經來了,我給他銀子叫他迴去。小田根本不知情。」


    「她砸了小姐的琴。」


    寇芙蓉很驚訝荊大鵬竟是如此執拗,非得認定小田犯了錯不可。


    「一把琴能值多少?能抵得上被假銀子騙走的財貨嗎?能換迴姑娘被輕薄的痛苦嗎?我若有小田的勇氣,我拿了琴也是要砸人的。」


    「還請小姐莫要將扮探子查案當作好玩的遊戲。」


    「我……」寇芙蓉隻能怪自己想當俠女,卻是弄巧成拙。


    他對她這個小姐都能板著臉孔說教了,更何況是對自家的妹子。


    「荊大哥,小田很努力幫你查案,請你不要責怪她。我迷藥未退時,迷迷糊糊的很害怕,她陪在我身邊安慰我,她真是一個好姑娘。」


    「多謝小姐告知實情。」


    荊大鵬向來身體強健,不知什麽是頭重腳輕,可當他站起來時,竟是差點絆了桌腳摔倒。


    明明是小姐自己跑去彈琴的,她為何要攬在自己身上?隻因為她說了,他也不信,所以幹脆就跟他打迷糊仗?


    他自問,幹捕快以來,一向查案清楚,務要證據確實,絕不冤枉好人;可是,他甚至不給荊小田辯白的機會。


    「還有一事,呃……」寇芙蓉也起身,本是欲言又止,見他要走了,忙道:「那位……荊大哥你的朋友他?」


    「他姓宋,宋劍揚,曾經是南坪衙門的捕快,與我共事三年,兩年前離開,現在是冀王府的侍衛。」


    「冀王府?他在北關縣?」寇芙蓉掩不住臉上失望的神情。


    「是的。他昨日已經迴北關。」


    「這……這是他的巾子,跟著諸葛大夫家的被子裹在一起,讓我一起帶迴來了。」寇芙蓉拿出一塊折疊整齊的巾子。


    「我代小姐歸還便是。」


    「宋侍衛的家在南坪?」寇芙蓉並沒有拿給他。


    「他爹娘兄嫂住在南坪,他這兩天是迴來省親。」


    「看妻兒?」


    「他尚未娶親。」


    「他家住南坪何處?我想……嗯,雖然不能親自答謝,也該給他爹娘送個小禮,表示我的一點謝意。」


    「好。他住城西的芙蓉巷。」


    「這麽巧!」寇芙蓉臉上浮現紅暈。


    荊大鵬無視寇小姐的嬌羞神情,至於小姐為何一定要答謝劍揚,那也不關他的事;他腦海裏全是荊小田那張隱藏著情緒、卻仍會扯出笑容的小臉。


    黑黑的瞳眸,滾溜溜的,仿佛帶著流動的水光,他看不出是憤怒還是難過;或者是說,他「不屑」看她,所以無從看清她對他的指控的反應?


    為何他會如此苛求她,容不得她犯下一丁點錯呢?


    他得再想想。


    他該怎麽辦?雖說寇芙蓉的事與她無關,但她畢竟拿了金釵啊。


    中午時分,兄弟們全去休息了,荊大鵬猶坐在桌前想了又想。


    「頭兒,有空嗎?」阿溜走了過來。


    「要練字?」


    「不,你跟我來。」


    阿溜的臉色不是衙門小役對捕頭上司的恭敬聽從,而是擺迴了那張臭臉,想必是跟荊小田有關了。


    他跟了阿溜出去,穿過大街,出了城,來到杏花湖畔。


    夏日正午,烈日炎炎,杏花湖沒有遊人,連船家都泊船乘涼去了。


    「每天晚上,小田待我們睡了,就悄悄溜出去。」阿溜說道:「她一去就是一兩個時辰,隻有前晚下大雨才沒出去。我跟了她,發現她在城裏、城外的路上來來迴迴低頭走著,不知道在找什麽東西。」


    找金釵。荊大鵬已知答案。


    「然後我也發現,她早上幫魚販挑魚,中午就來這裏摸魚。」


    「摸魚?」


    荊大鵬才問出口,就看到了前方的荊小田,她做少年裝束,卷起了袖子和褲管,雙腳踩進水裏,彎著腰不知道在摸什麽;摸了一會兒,她伸了懶腰,拿著濕淋淋的拳頭捶了捶腰際,大概是酸疼了。


    「七郎!毛球!竹竿!」她迴頭喊道。


    七郎和毛球坐在湖邊,撐著荷葉當傘遮大太陽,聽了立刻扔下荷葉,合力將一支約十尺長的長竹竿推進水裏。


    她抓住竹竿,又往湖心方向推去,就像船家撐著竹篙插進湖底,她盡量伸長了竹竿,開始一寸寸地往湖底挑著、掃著、插著。


    荊大鵬心頭一緊。這裏就是那夜畫舫停泊之處;沒錯,她在找掉在湖底的金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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