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迴憶中,卻觸有實感,幾日的懷念,倒是讓自己的道心接連不穩,更有崩塌的跡象。但我明白,或許這就是師尊的所言,也是我逃不過的命數。


    父親他,在我的記憶裏,一直是一個公正不阿的人,擔任著衙司主簿一職,卻操著比縣令大人都多的心。


    時間在記憶裏翻轉,我本是一介平凡客,但轉機來到的就是這一日。


    投射如影,北冥懸蘅隻身站在霧中,再一次瞧見,本該在外公幹的父親火急火燎的跑迴家中,對著母親便是一連串的叮囑,還未等母親開口,未說完的父親,便與母親一同聽見自老巷子外傳來的叫喊聲。


    “皇司有旨,邊關戰事吃緊,十萬大軍先已經折損大半,急召各家男子以服役,若是私藏家中,無論老幼,一經查實,定斬不赦!”


    數隊官兵,行榜而召,於主街之上,急召兵甲。


    父本就一腔熱血,如今國家有難,身為半司之職,男子之身,其沒有理由逃避,也不能逃避。就這樣,父親趕赴了戰事吃緊的邊關,一去數年,最後帶來的隻有半麵碎甲,與寫滿思念的血信。


    而我的母親,則是在傳來邊關淪陷的第二個月,忽而重病,多藥無果,當時的我,傻傻的以為是母親夜裏受涼,故而本就嬌弱的身子骨便一病不起。現在,我才看透,那是父親來帶她走了,他們的一生,或許最對不起的,就隻有我了。


    但,我不恨他們,更相反,我決定是我的出生,讓母親不再如少女一般,多姿多彩,讓少年風骨的父親,一夜承擔了家的重擔。


    再後來,我就成為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母親的母親曾在母親的葬禮上,偷偷的露過麵,那日一席黑衣的她在堂後忽然將我拉了過去,她說,她可以收我入府做一個衣食無憂的下人,但前提是不能告訴府上的任何一個人,她與我的關係。


    我們隻見過三麵,那是母親曾在家門口的巷子前,觀望過,這位華貴的老婦人,她的模樣真的與母親很像,尤其是母親臉上的皺紋,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不過,我拒絕了她,當時的我寧願成為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乞丐,也不願與這麽一個狠心的母親日日相見。


    隨著母親下葬,我便離開了家鄉,如此一去便再未迴來,以至於父親後來的遺物,我都沒有收著,那時的我,不願習文,更不想從仕,索性一邊乞討,一邊學著做一個綠林好漢。


    十八歲那年,我乞討已經三年了,那是我獨自一個人活著的第三年,我已經習慣了饑餓,更學會了抓野兔,與打劫過往的老弱婦孺,雖然風險很大,但總好過餓死荒野。


    二十三歲,那年的我,加入了一夥無惡不作的盜匪,名叫羅刹幫。幫中的老大是一個老人,但底下的兄弟皆對其尊重有加,他們在打劫迴來的路上撿到了餓昏過去的我,後來,我就待在了寨子裏。


    二十五歲那年,我殺人了,而且殺的還是前來剿匪的官兵,寨子日漸強大,終於是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其排出三千人馬,前來剿滅我們,我出於無奈,為了救平日裏十分照顧我的那個大叔,終是為其殺了對方,鮮血濺在臉上,溫燙的感覺,讓我一陣頭暈目眩,他捂著脖子,卻依舊止不住鮮血,直到其如一個惡鬼般,倒在了我的身上,我依舊沒有迴過神。


    二十九歲那年,老幫主死了,寨子裏原本平和的氛圍,忽而開始變得不對,原本相親相愛的大家,突然開始站隊,好似要重新選一個幫主出來主持大局,但我心知肚明,無論選誰,他們都不會服他的。不過老幫主臨死前,曾托付我一個竹箱子,裏頭是一大堆的書,他對我說,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盜匪,既然不願打家劫舍,那就在寨子裏多讀讀書,總好過一天天的老去,也不知活了些什麽。


    三十歲那年,寨子裏的人死了一大半,這並非朝廷再次派兵,而是我們自相殘殺。血紅的血,淌了一地,寨院中,腥臭漫天。我不想管,也管不了,畢竟我隻會那三腳貓的功夫,他們也不在意我是死是活,不過這一年,我讀完了所有的書,我與燒飯的大叔一並坐在屋頂上,賞著黑夜,說著如今的自己,居然會讀書了。


    三十三歲那年,我離開了寨子,出去求仙,我在書中發現了許許多多的傳聞,關於長生不老的傳聞,起初的我,日日做夢,夢見自己乘風而起九萬裏,一刹來迴萬城中,去得那陰曹地府,拉迴自己的老娘老父,但清醒的轉念一想,我的父親母親,大概已經投胎轉世了,他們下一輩子肯定還是夫妻,可能會有更好的孩子,我這般的,就不要再打擾了。


    三十七歲那年,那是我曆經風霜的第四年,我為了尋找傳說中的仙人,四下遊走,一度出海,但終歸無半點消息,就好似那所謂的“仙人”是我自己虛構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不過,我不相信,所以,我依舊在尋找。


    四十歲,我在一處荒山中,找到了一個洞府,一處極其簡陋的洞府,洞府中掛著一副畫像,畫像中站著一個背對著的人,其長發迎風,漂浮在雲霧裏,我第一眼所見,便料定他就是傳說中的仙人。當然更有考究的是,洞府之中灰塵遍地,看樣子已經數十年沒有人居住過了,但此中懸掛著的畫像,依舊嶄新,所以我就在此中住了下來,一住就是十年。


    六十年那年,我帶著畫卷走在了荒山裏,身子已經老的無力一日翻越數山。隻能停停走走的趕路,我始終不相信,這世上沒有仙人,所以我數十年裏,都沒有停下過腳步。好在寒冬覆雪的某日裏,我龜縮在一處寒冷的山洞裏,那幅我保存了二十年的畫卷,終是閃動出了奇特的光芒。畫卷飄出,懸而打開,那人自畫中轉過身,從中走出。他見到我的第一句話,便是疑惑,“這般老?”直到他說我老,我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六十的年歲,我好似與常人不同,時常忘記自己的年歲。我沒有迴答卻摸了摸自己的老臉,他看了我一眼,隨後我便在一陣光亮之中,到了仙境。


    六十五歲那年,我做了五年雜役,終是學到了一門仙法,他可以幫助我吸取天地之中的純元靈氣,修繕蒼老的身軀。我雖感覺到,我命不久矣,但蒼蒼大道,我走上了,便不會如此輕易的放棄,即便我明年就死,今日我也不會再做其他,隻求修煉。


    七十歲,我白發如瀑,是諸多外門弟子中,最為年長的一個,喊著可以作為孫子的小輩,稱為師兄,我倒是沒有半點膈應,隻是在仙境過了十年,我才知道,這並非真的仙境,而是二重天。我們是修士,亦是山上人,唯一的區別,或許就是,我們格外的長壽,但並非不死。


    九十年那年,我終於突破到了紫府期,丹田之中傲立一座紫晶之府,法力在此中蘊養遊走,我也可以點石成金,化風為雨了,我慶幸自己在夜晚將死之時,一次次的逼著自己爬起,由心,由誌,不懼死,故得生。


    百歲成道,那年我悟出了自己的第一條大道,名喚思空。雖不過元嬰之境,但可搏殺上境之人,我於外出曆練之時,悄然得一物,那物如鏢,鳥獸之紋,漆黑如墨,我見他與我有緣,不顧思慮,就把他煉成了本命法寶,溫養在紫府之中。


    兩百三十五歲那年,我遭遇了第一次生死危機,那時的我僅半步,便可從疊壽踏入化神,求之過急,如此便心生歪道,強搶了一門派的鎮派之物,一朵可破境的渡厄十靈花。本以為此事做的是天衣無縫,但這一家門派,背後有著更為強大的門派,隨之而來的便是,逐出師門,亡命追殺。幾番逃之,卻跌入死境,被逼到一處無人生還的秘境前,他們讓我自盡而亡,以免受皮肉之苦,但我不從,吞下那朵花後我欲拚死而鬥,豈料被對方的化神供奉,三招崩碎心脈,一拳砸死了元嬰,殘軀拖著一口氣,跌入秘境之中,他們料定我必死無疑,所以沒有派人在此地守候。


    兩百七十五歲那年,我一身修為盡廢,本該轉入輪迴的我,卻被這傳聞的死境吊住了一口氣,我的屍體掛在一棵樹上,此樹死氣蔓延,遮蔽了天機,所以地府不知我已死,魂魄沒有被那牛頭馬麵勾走,但我魂飛體外,一直盤繞樹旁,已經死四十餘年,每日尋空作伴,不得修行,也不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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