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莎莎還沒迴應,段金卻從房子裏麵走出來,邊走邊擦手。“人不迴來了,杵在門口當門神呐,你們兩個快給我進來吃飯……浙東啊,我煮了你愛吃的紅燒獅子頭……”她還沒說完,聲音戛然而止。


    就像突然被魔法定住的人,她跟老人麵麵相覷,風停語靜的……可怕。


    “嗚……哇,我好命苦!”本來看女婿越看越有趣的丈母娘突然放聲大哭,一根指頭指著麵色遽變的老人抖啊抖地。


    老人轉身想走。


    “你敢走?”段金一邊哭一邊吼。


    兩個摸不著頭緒的人頓時淪為配角。


    他們很樂意,這樣的阿金娘是他們從來沒見過的。


    老人被她一吼,竟然一腳就伸在那,不敢輕舉妄動。


    “你走,走了二十幾年還有臉迴來!”


    伍莎莎錯愕的差點軟腳。“媽……”


    “我沒臉迴來。”老人低下頭,有了年歲的他看起來非常落魄。


    “沒臉,你這次又算什麽?!”段金得理不饒人,看見二十幾年前的冤家決定追殺到底。


    “我……想你,也想孩子。”


    “放你的狗臭屁,九年前你迴來的時候也是這樣說,結果留一個種在我肚子裏又一去不迴頭。”


    “我們除了莎莎還有一個孩子?”老人差點站不住。


    “哼,告訴你還是個帶把的!”段金完全忘記女兒在身邊,把埋藏了多年的秘密全抖了出來。


    “你扶著我。”伍莎莎隻能對薑浙東這麽說。


    真相大白,她就知道阿弟跟她是出自同處血緣,不過……這個阿公,真的是她老爸?


    看段金的反應,是九九點九的純金。


    也難怪她沒印象,她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父親。


    他就站在她麵前,她卻不認得。


    “讓他們去談,我想他們許多年不見有很多話要說。”薑浙東決定要把親親莎莎帶開。


    “我也有話要問他。”她不想走,她有一肚子的話想問、想知道。


    “我想,來日方長。”他的話意味深長。


    “你是說?”老媽跟他又打又捶的,會不會出人命?


    “我沒說什麽,反正你等著看,阿金姊會處理的。”人老了,無處可去了,想要的就是一個願意收留他的家。


    “你說處理?他是我爸耶。”她不喜歡這種用詞。


    “你肯承認那就不會有事了。”就算阿金姊肯重新接納這個浪子般的“尪”,她也需要兩個孩子的認同吧。


    莎莎是成人了,要是她能敞開心接受,那年齡更小的阿弟就不成問題。


    她細想,帶著古怪的臉色,“你確定?”


    “不確定我哪來的資格娶你當老婆?”


    “你又臭屁了!”


    兩人打打鬧鬧進去。


    那一夜,民宿裏大廳的燈一直是亮著的。


    段金跟伍長誌有了一番長談。


    結果伍莎莎並不知道。


    她唯一曉得的是從那天開始伍長誌留了下來,刮掉亂糟糟胡子的他恢複了原來麵貌,包辦起民宿裏裏外外的工作,不嫌累不喊苦,他的洗心革麵讓春夏秋冬四人都很感動,隻有段金還是不給好臉色。


    感情要修複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伍莎莎也沒有主動去親近伍長誌。


    “你覺得我會不會太無情了?”麵對這樣的情況,她也有旁徨的時候。


    “我要是你我會做得更絕。”薑浙東給了她自個心中一直以來的想法。


    她抱住他,用甜美的聲音撫慰他的心靈。“不會了,我會給你我所能給的幸福,我不會讓我們各自家庭曾經發生的故事在你我的身上重演。”


    他緊緊抱住她,在心中同樣的發誓。


    執子之手,承諾相守;與子偕老,共效白頭!


    又幾天後——


    一輛黑晶烏亮加長型的凱迪拉克開到民宿前麵。


    司機下來開門。


    好一會兒,人優雅的下了車。


    “應該就是這裏了吧?”他出聲,聲音清雅如天籟。


    “是。”


    “我迫不及待想見新娘子呢。”


    “少爺,你慢慢來。”


    “我已經夠遲了,怕來不及參加他的婚禮。”除了身體清簡些,他給人如沐春風的好感,就是跟司機講話也沒有一點不耐煩。


    “你馬不停蹄,我才怕。”司機從後車箱提出好幾大箱的禮物。


    “我看見他了。”天使的臉漾起蒙朧的笑,他舉步,跟從裏麵衝出來的薑浙東碰了個正著。


    “先別罵我。”他太清楚老朋友的脾性了。


    “我還沒說。”


    “我的身體好得很。”


    “你沒有一次不這麽說。”薑浙東很不滿。大家為他操心得要死,他卻搭著飛機到處跑,他剛接到這家夥打過來的電話,說他已經快到民宿了,害他當場冒出一身冷汗來,一剛衝出來就看見他皮皮的笑意。


    “你要結婚了,我能不來嗎?”


    “媽的,你這家夥真的來了!”西裝筆挺的畿口袋中插著花,嘴巴卻沒好話。


    一串粽子的男儐相全跑出來了。


    一人一句,把晏伊容團團圍住。


    他斯文的晃了晃手。“你們別忘記新郎是浙東。”


    另一頭響起了結婚進行曲的前奏。


    “哇咧,新郎還在這裏——”


    薑浙東火速迴到婚禮現場。


    troy,也就是晏伊容噙著明亮的笑容走在最後。


    鏡頭拉上了藍藍的天空和屋頂,從花球中放出來、展翅往上衝刺的白鴿一行上了青天。


    一些稍早之前的陳年舊事:


    早上落了些微雨,使得空氣中泛涼。


    人行道的紅磚小坑窪積著來不及消散、腳踩過便噴出的淺淺水窪。


    遭雨淩虐過的木棉花掉了一地,三三兩兩的學生走過,硬硬的花梗被踢進了草叢,飄出棉絮。


    不經心往上眺望,會看見天空的一角像綿密的網。


    “咳咳……”一張潔白如天使的臉,小小的身體穿著市立學校的製服,海藍色的立領,白色的長袖衣服,後背著的書包掛在他出奇消瘦的肩膀,看起來隨時都有滑掉的可能。


    他用手掩著嘴,勉強走到校門口的柱子,微喘加咳嗽,已經滿頭大汗。


    他的自尊不容許同學看見他蒼白得像鬼的樣子,於是他把頭抵住大理石造的柱子,希望石塊的冰冷會讓他好過一點。


    大概是那些花的棉絮害的,花粉之類的東西對別人或許不會有很大影響,但對從小身體就不好的他卻可能是殺手。


    忽然間,他覺得肩膀一輕,有人拿走了他肩上沉重的負擔,接著,他的身體也騰空,被一雙稱得上強壯的胳臂打橫抱了起來。


    “你……我……咳……不要……”語焉不清的口齒,說不清楚他想表達的意思。


    好糗!


    伊看見自己的書包也掛在把他當成貨物抱起來的人手腕上方。


    “嗨,同學。”


    高高的個子,就算抱著個人還能輕輕鬆鬆的低下頭來跟自己打招唿。


    “我不認識你。”他有什麽目的嗎?


    “我認識你就可以了。”


    伊看見他製服上的名字,很陌生,他在腦子裏搜尋卻什麽都想不起來。


    “我想不起來。”


    “你一個學期沒來學校幾天當然不認識我,我們可是同班同學呢,我叫薑浙東。”


    “也對……我不認識的同學太多了。”


    “我上個學期才轉來,是轉學生。”沒有朋友的他對伊印象很深刻,就因為這樣他才自動來打招唿的。


    “我可以自己走路,你這樣抱我很……難看,而且,我不咳嗽了。”伊滿臉通紅。


    “我不覺得。”


    沒膽子跳下來的伊毫無選擇的被同年紀卻發育良好、個子比他大上一號的薑浙東抱過半個學校,足不沾地的走進教室。


    可惜的是那天伊的體力還是撐不過整天的學校生活,午餐前因為不明的因素暈倒,被護理人員緊急送進了附近的醫院。


    伊再度出現,學校正好舉行段考。


    他是第一個交卷的人。


    學校的功課家中有家庭教師會幫他複習,所以,他對跟得上學校進度與否這事一點都不愁。


    走廊空空蕩蕩,他因為太少到學校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到哪裏去,無意間順著花園小徑來到籃球場。


    別說普通課程他上得七零八落,體育課更是八百年沒上過,家裏的人,學校的師長,沒有人不知道他有個黑白無常隨時會勾走的破身子,也因此,從來沒有人會問他要不要參加體育課。


    偶爾來上學,偶爾碰到必須外出的教學,他隻有在保健室睡覺的份。


    體育場上的黃泥摸起來原來跟其他的泥土沒什麽分別嘛。


    一顆籃球沒有預警的滾到他麵前。


    他用手遮住怕太陽的眼睛,想看清楚往他走過來的人。


    原來有人比他還要快交卷。


    “喂,把球扔過來!”還不到變聲期的嗓音卻因為假裝老大刻意壓得很低,聽起來反而有點可笑。


    “扔?”有多久他沒摸過球了?不知道。


    畿看見他不動,不耐煩的小跑步過來。


    伊用清瘦的手抱住比他肚子還要大的籃球,球上的泥立刻沾上他幹淨清潔的製服。


    反觀一臉桀騖不馴的畿,一大片製服下擺掉在褲頭外麵,另一半因為運動的關係隻剩下一角塞在皮帶下,更別提領子上那圈曆史悠久的油垢了。


    “你是聾子還是啞巴,我講話你敢不甩我!”


    他是學校裏惡名昭彰的壞胚子,轉過無數所學校,他並沒有打算會在這間學校待多久,反正看他不順眼的老師學生一籮筐,他隨時都可以轉學,轉到沒有人要他為止。


    所以,他根本不把考試放在眼中,要不是在外麵找不到樂趣,打死他都不會來學校這種索然無味的地方,他大爺今天難得出現,誰知道學校靜悄悄的,他隻好投籃球解悶。


    “我可以跟你一起投籃嗎?”天生的好教養,讓伊不忘禮貌。


    “你行嗎?”無所謂,可是他看起來就是怪怪的,沒見過男生長得像他那麽俊,骨架卻比女生還要纖細。


    “我交卷子了,我可以。”他以為畿懷疑他沒考完試就溜出來。


    “考試?我以為學校放大假呢,難怪整個校園安靜得像裝死人的棺材。”他後知後覺的搔著短到不能再短的頭發,哈哈大笑。


    “你不考試嗎?”今天他說了一個月分量的話,雖然有點疲倦,可是他很興奮,家中的人知道他的身體狀況,從來不會有誰冒險跟他說那麽多話的。


    他也渴望有同年齡的朋友,不想一直當被關在金絲籠子的小鳥。


    “嗟,我以後要做大事業,考試這種指甲屑的小事情我不鳥啦。”考試!他憑什麽來考,課本早就被妹妹們撕去玩耍了。


    “哦。”


    “我陪你打球有什麽好處?”畿隨口說。


    “你說呢?我都可以。”


    “請我吃飯。”他摸摸肚皮,可惡,不管他褲帶勒得再緊,肚子還是咕咕叫。


    “好哇。”一言為定。


    於是兩個個子差異甚大的男生上場了。


    畿馬上發現伊根本不適合運動,可是被他拚命的樣子給微微撼動,但是倔強的他抵死不會承認他有這種想法,投了幾球後,他終結了伊想在籃球場上馳騁的夢想。


    “唿唿……唿唿……”


    畿的眼死盯著他,怕他下一秒會喘不過氣來。


    “你他媽的是什麽破身體?!”


    “我——們——可——以——有秘密嗎?我——打——球——的——事——不——可以——對——任何——人——說……喔。”


    伊模糊的聲音畿花了很大力氣才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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