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驚的聲音在風中嘶吼,突地,伍莎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進另一具跟她不相上下濕答答的身軀。


    兩雙睜也睜不開的眼近得能看見彼此瞳孔倒映的樣子,聆聽劇烈怦動的心跳聲,盡管風雨千軍萬馬般的打得兩人不成人形,他們卻一動也不動,仿佛世界一片靜寂。


    他在陪她淋雨。


    伍莎莎勉強睜著酸到不行的眼看著薑浙東冷白的臉,他把她壓製在牆旁,用自己的身體當作屏風,不讓強烈的風雨侵襲她。


    整束的雨水淌流過他為了追她隨意披上的襯衫,褲子上的水是呈奔流狀從褲管衝刷下來,他本來有款的發型如兵敗山倒,滑落在鬢邊兩側。


    她的心湧起一種近乎疼痛的感覺。


    緩慢的,她本來垂放在兩側的手有了動作。


    先是攀上他的胳臂,然後蛇樣的撫上他的肩膀,進而停在下巴處。


    “我……”她齒冷牙顫地打著哆嗦,好不容易才把話講得完整。“想念……廚房的意大利……焗麵。”


    “麵冷了。”他也沒好到哪去。


    “我會一點廚藝。”


    “我考慮。”他露出刁難的意味,一顆高高懸起的心卻安然放下了。


    “不要……考慮太久,麵放太久容易糊掉。”瞅著他的眼睛仍然緊緊纏著,有了不同以往的柔情。


    “我的身價還算搶手,你這樣,讓我很沒行情。”


    “那……我犧牲一下。”她自動把柔荑——盡管已經冷得快要沒有溫度——交遞到他手中。“小手借你握嘍。”


    “原來你也有色相。”他喜歡這樣的互動。


    吼,伍莎莎的鐵沙掌馬上翻臉,“談不攏,拉倒!”


    “談得攏、談得攏!”說慢了就怕小手沒拉到,伊人又翻臉跑了,適可而止也是一門學問的。


    然後,然後——


    經過了一個多鍾頭。


    曆經數道幹燥手續的兩人終於可以擺脫二度落湯的慘狀,一前一後的迴到廚房的餐桌前。


    好長的一餐飯……


    薑浙東拿出兩支叉子。


    伍莎莎摸著額頭笑,吹幹的鬈發蓬得像洋娃娃。


    他不敢造次,隻能猛吞口水解饞。他好想對她上下其手喔,好想、好想……


    “你笑起來真好看。”


    “知道我笑什麽?”


    “不知道。”


    “我一直在猜,你會不會拿出遊艇模型還是船的叉子來。”


    薑浙東慢半拍的頓了頓,“呃?”


    “你的屋子裏頭到處是船的造型器具,我便想,你會不會連吃飯的餐具都跟遊艇有關?”


    “你笑我走火入魔?”好死不死他手裏拿的叉子還真是獨木舟。


    “我現在能理解了。”她的笑裏麵摻著恍然了悟。


    “怎麽說?”


    “我認為你是那種就算別人狠狠砍你十塊八塊你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的人,但一旦牽扯到遊艇……就會像我不小心踩到你的地雷,轟一聲,死得其慘無比。”甚至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哩,她就是血淋淋的鐵證。


    薑浙東沒有辯解,“我相信沒人敢拿刀砍我十塊八塊的,基本上,要砍我的時候他早就沒命了。”


    “你的口氣很兄弟喔。”伍莎莎輕描淡寫。


    “不會吧,我隻是實際。”他仍然沒有過多表情。


    wolf集團的勢力在政商界取得很好的平衡,真要有不長眼來挑釁的人,他們也絕對有辦法擺平。


    天霽風偃。


    不算低的雲層有雲光共舞,剛過去的台風留著少許的尾巴,逗留在空氣跟不是很藍的天空,讓人記憶猶新。


    伍莎莎跟薑浙東的第一次約會在傍晚,選這種不上不下的時間是為了配合伍莎莎的工作時間。


    薑浙東不常約會,尤其這樣慎重其事的。


    不常約會不代表他在女人堆中不吃香,他絕少頂著wolf集團的名號在外麵應酬,他對那種衣冠楚楚的場合很不耐煩,寧可把精力發泄在大海上,他愛海洋的絕對值絕對大於女人。


    可是,凡事還是有意外。


    那個意外叫作伍莎莎。


    她對薑浙東意義不同。


    為了這次約會,伍莎莎刻意打扮了下,上了淡妝的模樣多添了幾分女性的嬌柔嫵媚,她還特地穿上很久不碰的裙子。


    沿路她緊張得直摸裙子。


    “你穿裙子很好看。”她的眼瞳閃亮,鬈鬈的發經過一番梳理卻也還有幾綹不聽話的蹦翹了出來,蜜色的肌膚可口極了。


    “呃,謝謝。”他也會不吝嗇的讚美人啊?


    “我是替你的裙子可憐,我怕你把它扯破了。”


    “你……果然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不要太常讚美我,我會虛榮得全部接受的。”逗弄她真是人生至高無上的快樂啊!


    雖然隻是無關痛癢的幾句話,卻讓緊張半天的伍莎莎有了放鬆的感覺,她放下了緊繃的肩,背脊開始知道可以貼著高級的車椅背。


    花蓮郊區的七星潭。


    剛好是假日,遊客很多,開著小貨車的小販也多,熱鬧的巴比q、海灘球,花花綠綠的顏色錯落在弧形海灣的各處,跟海水一同撞擊出華麗的步調。


    五顏六色的燈泡球掛滿天空,冒煙的鐵架上鋪滿從定置漁場收網撈上來的新鮮魚貨,碳烤小卷、魷魚,現烤九孔、又大又甜的蚵,負責碳烤的人忙得手忙腳亂,生鮮的曼波魚又叫翻車魚,各式各樣的獨家秘方,香味衝上了彩霞滿天的天空。


    廣場上掛著豔紅色的布條,寫著曼波魚品嚐大賽,原來是附近的各家民宿餐廳為了招攬客人而舉行的活動。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們有口福了。”聞香而來的客人不少,停車場泊滿了各式各樣的車。


    “你早知道這裏今天有活動吧?”


    “你越來越聰明了。”像這類的活動不勝枚舉,飯店的公關部門一年到頭有接不完的邀請函,絕大部分是進了碎紙機,略具規模的同業飯店山莊,公關部會致上感謝函,再不,若是經過評估覺得有取經的需要,便會派人前往。


    要薑浙東親自出馬的機會幾乎是沒有,尤其像這樣不起眼,連名目都沒有的比賽場合了。


    不過,他今天算是私人休閑時間,一點也不想扯上工作。


    “想不到我在你以前的印象中居然是笨蛋,你跟一個智商不高的人出來約會,豈不是辱沒了你這個位高權重的大老板?”這種飽含大男人主義的“誇獎”,她難以下咽。


    “耶耶耶,我好像聽到酸溜溜的話喔,你有反對情結喔?”為反對而反對是女人情緒性的言論。


    他們說認識也算認識,卻從來沒有深入的了解對方過,聽到不一樣的言論,不管是什麽都備覺新鮮。


    “那是因為你不曾被老板炒魷魚,沒有被人背叛過才敢大放厥詞!”不管是感情或工作,她都嚐過被放棄、被拋棄的滋味。


    那不是隻有不好受的感覺而已,還有更多、更多說也說不清,理也理不完,要努力平複情緒,才能說服自己不是最差、最爛,別人不要的貨色。


    薑浙東買了兩支沙嗲、綜合串燒,看著小販把香味四溢的燒烤裝進紙袋中,又另外挑了兩隻用鹽巴輕輕裹住去烤的龍蝦,然後完鈔。


    “螃蟹要嗎?”他問伍莎莎。


    “你當我是豬啊,吃這麽多,晚餐怎麽塞得下去?”那些鮮美的曼波魚她還想吃呢。


    “你的食量沒這麽小兒科啊。”又不是沒同桌吃過飯,她的食量有多大他心裏有數。


    既然他都開門見山了,伍莎沙也不再跟他客氣,伸出俏皮的五根指頭,“我要這麽多。”


    敲死他這個凱子!


    薑浙東沒作聲,單眼皮下的眼珠萌生出若有所思的笑意。


    甜言蜜語不是他的專長,打死他都說不出那些叫人起雞皮疙瘩的話,但是,他有他的方式來表達言語不及的那個部分。


    “你的矜持呢?”


    從裙子到食物……“破功了。”麵對這樣的男人,她所有的準備根本就是白費心機。


    “誠實麵對自己的缺點是美德。”


    “你在坦承自己人性最差勁的那一麵嗎?”幾經訓練,她伍莎莎幾乎快要青出於藍了,至於……勝於藍?算了,那需要時間,等她哪天在太上老君的煉丹爐翻轉過幾周天,爐火純青了再說。


    “如此良辰美景,不要逼迫我去麵對我的弱點嘛。”他的姿態之低簡直到了低聲下氣的標準,幸好那群匪類朋友不在身邊,要不然準個個掉了下巴撿不迴來了。


    人多氣味雜,不想在碰碰撞撞的人潮中跟別人互看吃相,兩人走了一小段路才找到可以歇腳的地方。


    那是一塊礫地,被海水長年衝刷過的礫石非常幹淨,沒有一粒沙子,觸手還能感覺到底部的濕潤。


    “你看起來完美無缺,哪有弱點?”天之驕子吧,像他們這樣的男人。


    “你是這樣看我的?”


    “不然?”


    薑浙東沉默了好一下子,這期間,他把海鮮拿出來兩人分食。


    最後一抹彩霞終於消失在天際,紅橙紫藍隻殘留下灰灰的陰霾,幾顆太早出現的星子宣告著夜將來到。


    “troy常說太過完美的人容易招嫉,他一身是病,所以才能禍害千年。”每個人對完美的定義不同,在他感覺,完美就跟木乃伊同樣的乏味,她把他當作無趣的男人嗎?那可就不妙了。


    “troy是誰?”第一次從他嘴巴聽見旁人的名字。


    “我有四個死黨,從國小一路到大學都在一起,後來因為某些事故分開又相逢,大家一起創業,我上次離開台灣一段時間為的就是troy。”他們的生命火花有大半是緊緊密合的,在不可測的人生中,他們的友誼是最美麗的一頁詩篇。


    “他怎麽了?”


    “troy的身體不好,經常性的病危。”說來雲淡風清,他的病情卻是其他幾個人心中永遠牽掛的痛楚。


    伍莎莎不自覺的去握他的手。“等我迴家一定要用力的抱一抱我老媽,謝謝她給了我一個健康沒病痛的身體。”


    她的善體人意直沁薑浙東心底,她的手沒有平常女子的細致柔膩,卻溫暖了他整個胸腔。


    “被你一講,我也發現我很久沒有打電話迴家了。”老爸總愛抱怨他寧可四海為家也不迴家,天知道那個原生家庭隻會給他格格不入的突兀感,至於所謂的家庭溫馨是打從他認識troy以後,才知道自己的家根本是支離破碎。


    慢慢的,他長大了,對愛的渴求不再那麽明顯。


    不明顯不代表不需要,身為現代人,隱藏的麵具戴久了,會錯覺人沒有愛還是可以活得堅強快活。


    然而,日複一日的在滿滿的工作中斡旋兜轉,缺乏生活品質的不平衡終於傾倒了,他對工作的迷思越來越多,他在滿坑滿穀的工作中找不到幸福跟成就感,於是,他給自己放了長假。


    在那破舊的民宿,他遇見了從台北迴來的她。


    看見她不厭其煩,總是全力以赴的對待食堂那些阿公阿嬤,他的心常常會被牽引、被觸動。


    剛開始,他懷疑過自己被不是很出色的她吸引的原因,逕自離開民宿好沉澱自己,這才發現她的影像無時不在困擾他。


    在飯店重逢,之後他又匆匆赴日探視troy,這段時間他竟更加的思念起她來。


    台風中見她那拚命的身影,他這才完全確定自己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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