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無雙冷哼一聲,這時阿瑤已從屋內緩步走出,西門無雙忙道:“阿瑤,夜裏有風,千萬別著涼,你快迴去!”那屋內的接生婆也急忙扶住阿瑤,道:“西門娘子,坐月子可不比其他,若是涼著些,老來非要落下一身月子病不可!”


    阿瑤微微搖頭,朝朱邪未甘道:“朱大哥,我毒瞎了你的眼睛,你從不恨我麽?”她這時聲音清脆,渾不似先前生產時嘶吼的嗓子沙啞那般,這時隻聽她聲音動聽,一口南腔夾雜北調,雖有些不倫不類,卻也說不盡的動聽。


    朱邪未甘道:“瑤瑤……這三十年來,你過得快活麽?”他複姓朱邪,然而阿瑤稱唿他為“朱大哥”之時,不由心頭一顫,這一聲“朱大哥”早已是他日夜期盼。他複姓朱邪,但阿瑤隻道他姓朱,是以常稱唿他“朱大哥”。這時乍聽她叫起,不禁想起三十年前的往事。那時他正值少年,意氣風發要去江湖中闖蕩一番,不料在雲南山中迷了路,見到了那天正在蕩秋千的阿瑤。那時她一襲白衣飄飄,宛如仙女,見到自己癡呆一般瞧著她,不禁害羞。她那時怪自己輕薄,出手要打自己,自己武功勝她百倍,卻任由她打。直到後來,他才知道,眼前宛如天仙的少女竟是千毒教教主。千毒教教主一職一向傳女不傳男,更是挑選教中十五歲以上的處女,經過層層選拔,一旦坐到教主之位,終身不得婚配。他雖然早已聽聞千毒教的惡名,但他仍是不怕,即便是死在阿瑤手中,也心甘情願。後來他二人成了很好的朋友,雖說朱邪未甘幾次險些表白自己一番愛慕之意,但又苦於無法開口。幾次輾轉之下,他想到一個好法子,便是以琴聲唱出來。


    朱邪未甘癡癡呆呆,想起那一首曲子來:昆侖台前肝腸斷,思慕荊楚仙女藍。西北轉到南,可憐心不甘。收和顏靜誌,申禮防自持。相見獨恨晚,鷓鴣聲不聞。當即便撥動琴弦幽幽唱出,正是一首《菩薩蠻》。這一首詞正是他當初表白的曲子,隻不過阿瑤並非漢人,哪裏懂得漢人舞文弄墨所唱的曲子,雖是聽得好聽,卻不明其意,是以朱邪未甘雖然將自己的愛慕之情坦訴,卻隻怪佳人不懂,難覓其音。


    阿瑤聽他這時唱起,絲毫不似三十年前那般輕柔美好,反倒盡是一股蒼涼悲歎的唱腔,不由跟著輕聲唱起:“西北轉到南,可憐心不甘……”登時珠淚盈盈,道:“朱大哥,你的心意我懂……可是……”


    朱邪未甘道:“瑤瑤,如今你已不是千毒教教主,更不是昔日的藍天王,隻要你心中對我還有一絲,哪怕一絲的心意,我便心滿意足了。我不恨你毒瞎我的眼睛,如今你老了變了模樣也好,仍舊是三十年的模樣也好,我都不在乎,在我心中,你永遠是三十年的模樣。我知道……這三十年來你風餐露宿,沒少受委屈,我聽聞你孩子逢災,無不替你心痛,倘若你願意,餘生我會好生待你,不讓你受半點委屈,好麽?”這一番話誠懇至極,顯是壓抑在心中早已數十年。西門無雙眉頭微皺,他本以為自己與妻子躲到深山三十年,朱邪未甘早已娶妻生子,想不到三十年來,他竟念念不忘舊情。


    阿瑤身子一顫,瞬時又連連搖頭,道:“不……朱大哥,我知道你待我很好,我很是感激,可是……”說到此處,又瞧了一眼西門無雙,見他滿懷關切的瞧著自己,又柔聲道:“這三十年來,大哥待我很好,我並沒有受半點委屈,我見到你來,心中也很是歡喜,可是如今咱們都老了,你頭上也長了不少白發,為何還苦苦惦記著三十年前的事情?”


    朱邪未甘厲聲道:“瑤瑤……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這一生中,你從未愛過我?你說啊……”阿瑤見他一副模樣發癲,顯是亂了心智,心中不由大為可憐他,但自己何嚐沒有愛過他,隻是卻是一種將他當作朋友,當作大哥敬畏的那種,當下搖頭泣道:“朱大哥,事到如今,我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心中從未愛過你,隻是拿你當作普通朋友。”朱邪未甘聽她口氣堅決,心頭一顫,手中的胡琴便已跌落地上,他呆立良久,暴喝一聲,道:“留你還有何用?”說話間一劍將胡琴斬斷,隻聽得琴弦“噌”的一聲,已斷成兩截,朱邪未甘大吼道:“欲將心事付瑤琴,弦斷誰人聽?”當下用衣袖一抹臉上的縱橫老淚,長劍一指,道:“瑤瑤,你今日不跟我走,咱們就同歸於盡!”話音未落,身形已化作一道劍光一般,徑直射向阿瑤。


    西門無雙大喝一聲:“朱邪未甘!”跟著雙足一點,便已擋在阿瑤身前。隻聽得“噗”一聲,朱邪未甘手中的長劍已從西門無雙右胸刺入,直透至阿瑤肩膀處。朱邪未甘登時一怔,西門無雙一掌拍出,將朱邪未甘連人帶劍推出數丈之外。西門無雙道:“朱邪未甘,我夫妻二人三十年前傷了你的眼睛,今日這一劍算還了當日之仇,你走罷!”


    朱邪未甘被他這一掌震得肋骨斷了兩根,口中鮮血大吐,隻見他搖搖晃晃的站起,道:“瑤瑤,你為什麽不躲?”


    阿瑤道:“倘若你想要我死,我便死,我死了之後,你也用不著這般傷心難過了。我丈夫再也不跟他師父師娘決裂了。我是個不祥的女子,算命的說我有克夫之相,你們瞧……”說著一指她左眼下一顆淺痣,又道:“算命的說,這顆痣是克夫痣。我自嫁給我丈夫,原本聲名顯赫的他,如今隻得歸隱山林,種地過此殘生,他師父不答應我和他的婚事,他便跟師父師娘斷了師徒關係,我二人生下的孩子從沒有活過三歲的,不是夭折,就是失足墜崖,要不然就是在娘胎中便已逢了災。人啊……枉活一生,也不知為了什麽?如今我的孩子也都沒了,我活著早已沒了趣味,朱大哥,你想要殺我這就動手罷……”


    西門無雙轉過身扶住阿瑤的雙肩,道:“阿瑤……你胡說什麽?”阿瑤苦笑搖頭,泣道:“大哥,你不記得了麽?那年咱們去華山,遇見的那個年輕道士,他說我有克夫之相,你雖然沒有放在心上,可是三十年來,這句話便如同一塊烙印一般,深深地烙在我心口處,每及咱們的孩子不幸離去,我便想起那句話來,如今三十年啦,你每天過得都不快活,隻道我不知道麽?”西門無雙道:“我沒有過得不快活,有你陪著,我每天都很快活!”阿瑤苦笑搖頭,將西門無雙的手掙脫開,道:“你別騙我了……你眉頭長年不展,雖然見到我時仍舊是和顏悅色,其實你心內快活不快活,我再清楚不過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我,這三十年來,我沒能留下一個孩子,你心中如何能快活的起來?”她說到此處,又嫣然一笑,隻是這笑中又似乎飽含無數心酸,道:“大哥,活著好累,我不想活……”說到此處,隻見她嘴邊留出一道黑血,身子一軟,便要摔倒。


    西門無雙大叫:“阿瑤……”急忙將她抱在懷中,哭道:“你為何服毒自盡,要做這等傻事?你死了留我一個人在這世上怎麽活啊?”手指連點她周身數處大穴,謹防毒液遍至全身。可是他忘了阿瑤曾是千毒教教主,下毒的本事又豈能和常人相提並論?這時她一旦中毒,任誰也救她不得了。


    朱邪未甘聽得阿瑤已死,不禁大驚,登時悲從心起,他知道阿瑤用毒之術極為超神,料想難以救活,當下悲痛不已,縱身大哭,趕至西門無雙跟前,伸手欲摸阿瑤的臉。


    西門無雙道:“你別動她……別動她……都是因為你……阿瑤才會死……都是因為你……現下你高興啦,你奸計總算得逞了……害我後半生要跟你一樣,受盡孤苦是不是?我告訴你……我不會讓你得逞的……”說到此處,一掌抬起,便要朝天靈蓋拍去。


    朱邪未甘急忙伸手一擋,道:“西門大哥!我……”這一聲“我”叫出,便又縱聲哭出。


    郭威與段思平將方才之事一一瞧在眼中,無不大為驚歎,他三人均是昔日叱吒風雲的人物,想不到這一生均是為情所困,而頹廢喪誌,不由得連連感歎。


    忽聽得朱邪未甘厲聲高叫:“郭雀兒,郭雀兒!”郭威急忙應道:“前輩有何吩咐?”朱邪未甘道:“你自稱百毒不侵,如今瑤瑤中毒身亡,你身上可有靈藥嗎?”郭威一怔,這才想起那日在雁門關外的不來客棧,自己曾誇下海口,聲稱自己百毒不侵,這時聽朱邪未甘問起,忙道:“那不過是晚輩嚇唬劉單鶴的話,又豈能百毒不侵?”但雖然如此,也是不禁想起,那日自己的確沒有中毒,當下想起自己幼時中了獨眼乞丐的蛇紅毒,曾服下過一粒解藥,想必是那解藥的藥性仍殘留體內,是以這才百毒不侵。當下急道:“是了,晚輩曾蒙藥王門淩老神醫賜過一粒解藥!”


    西門無雙聽到此言,不由微微一震,轉過頭道:“我師父……我師父送你的是什麽解藥?”郭威道:“那是十餘年前的事了,晚輩也記不大清楚,隻知道那粒丹藥淩老神醫已放了數十年,總是不舍得送人。”西門無雙激動道:“是千年朱蛤丹,是不是?”他一經叫出那丹藥的名字,郭威登時心頭一亮,拍手道:“正是!”


    西門無雙喜道:“太好啦!原來冥冥中自有天意,小兄弟,你快過來!”郭威快步走到跟前,西門無雙道:“我須用你一些活血方能救活我妻子!”郭威點了點頭,西門無雙當下將長劍取過,將郭威手指割破,將他手指塞入阿瑤口中。


    約過了半柱香時刻,西門無雙將阿瑤扶起,潛運內力至她背後靈台穴,忽聽得阿瑤咳嗽一聲,朱邪未甘大喜道:“瑤瑤……瑤瑤……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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