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他們三人吃過烤狼肉之後,將火熄滅,這才覓路行去。未行多時,忽見遠處一絲火光,顯是有人家。段思平道:“快看,有人家!”郭威道:“咱們先去借宿一宿。”當下朝朱邪未甘道:“前輩,山路崎嶇,還是由我來背著你罷!”朱邪未甘冷道:“瞎子行了一路,也未麻煩你一次,難道這次怕我拖累你不成?”郭威道:“晚輩不是這個意思,晚輩是想天色已黑,山路又崎嶇難行,恐前輩不便。”朱邪未甘道:“瞎子本就是個瞎子,早已不分白天黑夜,你們兩人隻管在前麵行路,我跟在後麵,不必擔心我!”他一向性子固執,更何況他雖然是瞎子,卻最厭煩別人瞧不起瞎子。郭威雖是一片好心,但在他耳中聽來,卻是莫大的諷刺。


    郭威知道朱邪未甘已有些動氣,忙賠笑道:“是晚輩不對,還請前輩莫怪,我二人這就前方探路!”當下走在最前,踏風尋路。


    常言道:山路盤旋,溝壑叢生。他三人雖瞧見對麵火光閃亮,如同近在咫尺,但行了數裏,順著山道而行,始終難以到得那火光之處。郭威恐段思平等人氣餒,一路上談笑風生,說話解悶。又行了半個時辰,這才到得那火光之處。此時將近亥時,眼見一輪明月便將居中,隻見幾排籬笆圍的院子,院中草屋三兩座,院中仍有火把燈亮,郭威笑道:“到了,我先去借宿。”說著大步趕至門口,隻見院中一個老者正背手駝背,在院中來迴踱步,顯是一片焦急。


    郭威叫道:“老人家,叨擾了!”那老者恍若未聞,仍是來迴踱步。郭威走入院中,朗聲道:“老人家!”這一喊,用上內力,聲音傳出甚遠,那老者霍然轉頭,厲聲道:“你囉嗦什麽?我又不聾!”郭威賠笑道:“老人家息怒!”那老者哼了一聲,道:“你是什麽人?半夜三更來我家作甚?”


    郭威打個揖道:“我等路過此地,無處居住,但求一席廈宇安身,不求其他,還請老人家方便則個!”話音未落,隻聽屋中一個老婦道:“用力,用力!”聲音焦急。跟著聽見一個女子慘唿之聲。


    那老者急忙迴首朝屋中望去,快步走到門口,叫道:“怎樣?”隻聽一個老婦道:“你在外麵,千萬別進來!”那老者跺一下腳,又走迴院中,來迴踱步,神色十分焦急。郭威道:“老人家,你家中有病人麽?我也曾學得幾分醫術,若是需要幫忙,盡管開口!”那老者道:“用你多管閑事?”郭威吐一吐舌頭,心想:“這老頭兒可真怪!”正在這時,朱邪未甘及段思平也已趕到,聽見那老者怒斥之聲,紛紛頓住身形。那老者借著院中燈火瞧向朱邪未甘等人,不由得臉色一變,跟著稍微緩和,道:“你們是什麽人?深更半夜的,來我家有事麽?”段思平忙作揖道:“老人家有禮,我等三人是過路的行人,錯過了宿頭,見此處光亮,便前來借宿,還請老人家借個方便。”


    正在這時,忽聽得屋中老婦尖叫道:“生出來了,生出來啦!”那老者大喜,急忙趕至門口,道:“怎樣?男孩兒女孩兒?”那老婦道:“不好,孩子閉著氣兒!”隻聽一個女子道:“我瞧瞧!”聲音沙啞,顯是先前生產之時,慘唿不止,這才叫破了嗓子。


    那老者道:“怎樣?孩子怎樣?”隻聽那女子啊了一聲,那老者隻道有什麽變故,再顧不得其他,登時推門而入,叫道:“怎麽了?”郭威等人隻聽那屋中老婦道:“你不能進來,快出去,快出去,你進來成什麽事了?不吉利,不吉利!”


    朱邪未甘低聲道:“想必是這家主人的妻子臨產,咱們來得忒也不是時候!”話音未落,便已聽見那老者驚唿,“我的兒,我的兒啊!嗚嗚……”郭威等人麵麵相覷,心想:“莫非是死嬰?”


    隻聽那老者泣道:“阿瑤……咱們的孩子……咱們的孩子……不成啦!”隻聽那女子哭道:“我也死了算了!”那老者急忙道:“不怪你……不怪你……你千萬別想不開!”


    郭威等人心頭一震,暗想:“這老頭兒年紀已然不小了,想必是一生無子,好不容易妻子懷胎十月,又遭此變故。”朱邪未甘身形一晃,便已撞入屋內,郭威、段思平急道:“前輩,不可!”跟著進入屋中。


    那女子見朱邪未甘闖入屋中不禁大驚,慘唿道:“是你!”郭威及段思平一怔,均暗想:“莫非他們認識?”


    朱邪未甘情緒激動,道:“瑤瑤,是你麽?”那女子道:“是……是我!”朱邪未甘道:“孩子……孩子怎樣?”阿瑤泣道:“不成了……孩子不成啦……”朱邪未甘道:“瑤瑤,快別哭了,你產後身子虛弱,千萬別動了元氣……”


    那老者怒道:“朱邪未甘……你來得好巧,是來瞧我笑話的是不是?”朱邪未甘苦笑搖頭道:“我不是……”


    那老者朗聲大笑,隻是笑聲之中盡是悲痛苦楚之意,隻見他抱著繈褓之中的孩子,大步走入院中,道:“前哀未闋,複又新殃……天高無階,此恨怎訴?”一言未歇,又哭出了聲來,隻見他重迴屋內,朝妻子道:“阿瑤,咱們的孩子沒了……沒了……你莫要傷心!”此時他已傷心欲絕,卻還要安慰妻子。隻聽妻子嗚嗚咽咽泣聲不止,道:“大哥……都怪我對你不住……我不想活了……”說罷一掌便要朝自己天靈蓋上拍去。


    正在此時,朱邪未甘及那老者身形一晃,同時長臂一伸,擋在阿瑤頭頂之上,阿瑤右手在空中一轉,跟著一沉,朝胸口處拍去。那老者叫道:“要死咱們一塊死!”隻見他說話之間,左手已抬出,疾劈向自己天靈蓋。阿瑤叫道:“不可!”這一掌便跌垂下去。


    那老者一怔,隨即罷手,哭道:“阿瑤……你這是幹麽?孩子沒了不打緊……隻要你好好的,便已足矣!”阿瑤泣道:“大哥……我……”那老者走近她跟前,一手抱著孩子,一手輕撫她頭發,道:“你別太難過,再傷了身子……”阿瑤雙目含淚,點了點頭。


    這時朱邪未甘怔在當地,良久才道:“瑤瑤……三十年未見,你過得好麽?”阿瑤冷道:“你難道沒瞧出來麽?”朱邪未甘眼眶已然濕潤,道:“你今年芳齡也已四十五了罷?怎麽還要孩子?”郭威心想:“朱邪前輩莫非是昏了頭,這婦人雖說麵目年輕,並未顯老,但已四十五歲,又豈能稱為芳齡?”


    阿瑤歎一口氣,道:“三十年啦,我夫妻幾十年來藏身山野,唯恐你再尋見,想不到還是被你尋見了。”朱邪未甘道:“我……我隻不過想瞧瞧你……”那老者哼了一聲,道:“朱邪未甘,三十年啦,阿瑤自從跟了我,便再也不想見你,你這般死死糾纏我夫妻,究竟想要怎樣?”朱邪未甘微微搖頭,半晌不語,過了良久,才道:“我此番前來,並無惡意,隻不過是惦記瑤瑤,想要瞧她一眼。”那老者道:“你雙目已盲,又瞧她不見,見與不見,又能怎樣?”跟著又道:“現下人你也見了,這就走罷!”話音未落,隻見他袍袖一揮,朝著朱邪未甘及郭威等人甩去。


    郭威、段思平隻覺一股柔和之力襲來,急忙舉掌招架,但這股力道雖是柔和,卻強勁無比,郭威及段思平紛紛被撞出屋去。隻見朱邪未甘左手在半空中畫一個圓圈之狀,跟著將這股袖風朝窗戶一甩,隻聽得撲騰一聲,窗戶已被撞爛。朱邪未甘道:“三十年不見,想不到你內功精進不少!”話音未落,身形已飄到屋外。


    那老者左手將孩子抱住,跟著飄然躍出,立在院中,隻見他衣袖鼓起,猶如淵渟嶽峙,自有一派宗師的氣度。郭威及段思平方才合二人之力,難以招架他袍袖一揮,這時見他飄然而出,無不暗讚他武功了得。但眼前的老者究竟是誰,他二人誰也不知。


    那老者朝院中眾人掃視一眼,冷道:“好啊,原來你今日掐準了日子,帶著幫手尋上門來了,好啊!”當下一掌倏出,朝郭威拍去。這一掌淩厲之至,郭威急忙揮刀疾斬,一股凜然刀氣劈出,與那老者掌力一撞,隻發出嗤嗤之聲。那老者冷笑一聲,道:“好刀法!”話音未落,右掌又猛然一推,跟著又疾跨一步,又推出一掌。他連出兩掌,郭威隻覺一股掌力如同排山倒海,洶湧不絕的朝自己奔來。急忙雙足一點,飛身躲到一旁,待他雙足方要落地,不等停歇,又猱身而上,一招“閻王開路”便已砍出。待他將近那老者身子不到三丈之時,又疾揮一刀“地藏無阻”。這兩招均是十二路奪魂刀中至剛至陽的刀法,一向是不懼生死,要與敵人拚個你死我活的刀法。


    那老者咦了一聲,袍袖一揮,郭威這兩刀已砍來,眼見非要將那老者胳膊砍斷不可,但他不忍下手,急忙撤手,身子淩空向後翻去。正在此時,那老者形如鬼魅,一晃便已欺近郭威跟前。右手向郭威天靈蓋一拍,郭威見他來得實在太快,輕功之高,遠勝自己。當下不及細想,急忙舉刀招架。那老者道:“好刀法!”右臂一轉,跟著一沉,隻見他手腕又是一轉,五指如同一朵蓮花,已拍向郭威胸口。這一下變招之快,實在超出郭威想象,他自出道以來,從未碰見過似眼前這老者這等厲害的人,這時腦海中不禁匆匆閃過朱邪未甘、宇文求善、殷未央三人的招數,而眼前這老者出手實在太快,單是以獨臂便已迫得自己無以招架,隻得連連退後。


    那老者見郭威倒縱之勢極快,卻也不追,反而立在當地,道:“你小小年紀,刀法已有如此修為,已然十分難得了,卻偏偏要自甘墮落,實在是可惜!”郭威道:“前輩隻怕誤會了!”那老者冷哼一聲,朝朱邪未甘瞧了一眼,道:“想不到你竟能邀來南大刀的弟子!”


    朱邪未甘搖頭道:“瞎子今日前來,可不是為了打架!”那老者道:“鬼才信你!”跟著一掌朝段思平拍出,道:“你又是誰?”段思平見他出掌之時毫無征兆,早已如同驚弓之鳥,當下運起氣衝劍法,兩指倏出,一股無形劍氣已與他掌風撞在一起。


    那老者又咦了一聲,顯是吃驚不已。當下右臂一迴,畫一個圈子,向後一縱,道:“是氣衝劍法!你師父是五穀老人,還是六指和尚?”


    段思平聽他識得自己的師父與師伯,忙躬身作揖,道:“恩師是五穀老人!”那老者點了點頭,道:“想不到你百怪門數百年來,竟真有人練成了此劍法!”段思平被那老者一語道破自己的來曆,不禁大驚,暗想:“這老者究竟是什麽人?聽他口氣似乎認識師父。”隨即又想起朱邪未甘也曾聽過師父的名頭,想來與這老者都認識,隻是朱邪未甘貴為一派掌門,顯然武功不如眼前的老者,莫非他是七大高手之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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