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距離倫敦市中心大約一個小時車程遠、葉耐德名下的一處財產,一棟漂亮的鄉村風格小屋,深瓦素牆的樸實外觀,裏頭卻是翻新的現代化設備,不但具備冷暖空調,甚至為了因應倫敦特有的多雨天氣,連除濕設備也很完善。


    而且隻要打開窗戶,便會看見外頭是小小的花園,不過說是花園,也就是一片空地,沒特別栽種什麽景觀花卉,最多的是一大簇一大簇的野生蒲公英。


    高琥珀坐在輪椅上,臉頰貼著落地玻璃窗,雙眼恆怔的看著在罕見的陽光下輕盈飛揚的蒲公英孢子。


    “我們出去散散步。”葉耐德來到她的身後,熟練的將輪椅轉了半圈,朝大門口走去。


    打從她手術結束,靜養迄今,他便像這樣時時陪伴在她身邊,態度平靜而認真,仿佛世界上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而且他做的不隻是推輪椅陪她散步這類休閑活動,幾乎一手包辦照顧她生活起居的工作,抱她上床下床,帶她洗澡上廁所,喂她喝水用餐,他都不肯假他人之手,即使有哪項工作是他不熟練的,也很有耐性的看著請來的看護或身體機能複健師做過一遍後,就迅速的學會了,下次便是親自動手做。


    難怪上迴那位看護小姐會開玩笑似的對高琥珀說,這是她接過最輕鬆好賺的差事,因為雇主太“自立自強”了。


    一隻小粉蝶從高琥珀的麵前翩翩飛過,她的視線也忍不住跟著它轉動。


    它先是在好幾朵含直待放的蒲公英花蕊上一一停留,停留的時間都很短,她才想眯起眼看得更仔細,它就飛走了,像是知道她在看它,所以淘氣的跟她玩起捉迷藏。


    “啊……”好可惜,她想再多瞧一會兒。高琥珀難得孩子氣的急了,抬起手臂,在半空中招呀招,卻反而像是在趕小粉蝶,它自然就愈飛愈遠。


    “來。”葉耐德從輪椅後方繞到前方,彎下腰,很快的采下一大把蒲公英,轉身,放進她的懷裏。“你別動,讓它飛過來。”


    “牠……真的會飛過來嗎?”高琥珀慢慢的、輕輕的問,好像蒲公英孢子,隨時會被風吹走。


    “它不飛過來,我會替你打它。”也不知道怎麽著,葉耐德一開口居然是這樣迴答她。


    “打人是會被告的。”咦?怎麽連她都在迴應他無厘頭的放話?


    “所以我打蝴蝶,叫牠去告我啊!”他更加無厘頭的迴答。


    什麽跟什麽啊?高琥珀微微轉頭,賞他一記白眼。


    兩人之間的氣氛瞬間變得有點好笑,他俯視著她之際,那隻小粉蝶恰巧飛過來,停在他的鼻頭上。


    “噗……哈哈哈……”她驟然爆發的笑聲,立刻又嚇跑了小粉蝶,也讓葉耐德覺得好氣又好笑。


    真是的,這陣子他想盡辦法要讓她提振起精神,沒想到最後居然是一隻蝴蝶成功的辦到這一點,看來老天爺還是挺有幽默感的。


    而且老天爺的幽默感不僅於此,那隻小粉蝶像是“看上”葉耐德,沒兩下又飛迴他的麵前,不停的煽動翅膀,然後不等他不耐煩的揮手驅趕,又上閃下閃左閃右閃……


    “喂,你煩不煩啊?我阿德這麽大隻的人類,幹嘛被你這麽小隻的蟲類耍著玩?你還來?居然還帶幫手來?”


    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哪個角落又冒出一隻小粉蝶,兩隻哥倆好的繞著葉耐德的腦袋轉,轉得連高琥珀這個旁觀者的頭都暈了,更不用說當事者。


    葉耐德本來是用手煽風趕蝴蝶,可是愈趕這兩隻小粉蝶跟得愈緊,他火大了,幹脆站在原地,深唿吸,再對準它們用力吹氣。


    “唿……咻咻咻咻……唿……咻咻咻咻……”


    不知道吹了幾次氣,他整張臉龐漲得通紅,熱汗冒滿頭,不得不停下來。


    高琥珀的嘴角很可疑的再度往上揚起。她是真的很想笑,可是看在葉耐德無比認真的份上,不好意思笑出來。


    怎麽說好呢?他現在的舉動讓她想起“三隻小豬”這部經典動畫中,大野狼拚命吸入一肚子飽飽的空氣,再用力唿出來吹倒小豬所蓋的屋子的畫麵。


    瞧!吸氣,吐……再吸氣,再吐……


    “噗……哈哈哈……”高琥珀終於忍不住,再度爆出笑聲。


    被她的笑聲嚇了一跳,葉耐德跳著轉身,衝迴輪椅前,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琥珀姊姊,你還好嗎?”


    琥珀姊姊嗎?她仰高秀容,張嘴想迴應,卻在看見那兩隻小粉蝶再度不請自來的停在他兩邊耳朵上時,忘了自己原本打算說些什麽話,忍不住又想笑,“哈……”


    “喂,不準笑。”葉耐德警告。


    好,她不笑……


    “哈哈哈……”


    可是先決要件是他別看起來那麽搞笑嘛!那兩隻小粉蝶停在他的耳朵上也就罷了,居然還開始振動翅膀鼓舞,是在歡慶些什麽嗎?


    “噗……哈哈哈……”對不起,她是真的忍不住了。


    “我警告過你,不準笑我。”後知後覺的發現到自己的“花蝴蝶”樣,葉耐德氣悶了,好不容易把兩隻小粉蝶趕跑後,朝笑個不停的高琥珀步步逼近。


    “哈……警告?我好害怕,哈……”高琥珀看見他逼近,心裏明白自己應該要感到害怕,但奇怪的是,怎麽樣都無法害怕眼前這個氣急敗壞的男人,為什麽?難道她就這麽篤定他不會傷害自己?


    “你應該要怕我的。”極具惘嚇性的,他在輪椅前半跪半蹲,以便視線與她平行,讓她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他眼底竄燒的焰光,男性薄唇則故意欺近她,溫熱的氣息吹拂著她的雙唇。


    砰砰!高琥珀的心跳瞬間亂了節奏,隻能竭力維持冷靜的表情。“我就是不怕你,你能怎麽樣?”


    “這樣。”他迴答得極順,吻上她的雙唇的動作也非常流暢。


    突然,她伸出手,用力一推,他一個重心不穩,差點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等他光火的抬起頭,想破口大罵時,卻被她淚眼瞪人的模樣嚇了一跳。


    “你玩夠了沒有……夠了沒有?!”她尖叫著,原本抱在懷中的蒲公英花束早已隨著鬆手的動作,紛紛散落在她覆蓋腿上的毯子、輪椅,以及地上,蒲公英孢子則隨著氣流飄散開來。


    “玩?誰在玩了?”沒有哪個男人在欲 望正旺盛的當頭突然受挫,還能保持住教養,葉耐德覺得自己還能有耐性的跟她進行問答,真是了不起。“我嗎?”


    “你不是……不是一直變著花樣在玩弄我嗎?我都已經不想跟你計較你先前欺騙我的事,也不想計較你在醫院裏是怎麽樣對待我的……但是你不覺得玩弄別人要有個限度嗎?你現在吻我又是想玩什麽新花樣了?”


    “我哪有想玩什麽新花樣?我隻是想吻你,不行嗎?”這恐怕是他一生中最失態也最失控的時候了,不過也不能怪他,是這女人說的話太令人生氣了。


    “不行!”高琥珀吼迴去,盡管坐在輪椅上,體力還沒完全恢複,依舊揪住他的衣領,直勾勾的瞪著他。“快說,你為什麽要吻我?”


    “還會有什麽原因?不就是喜歡你才會吻你!”


    “你說什麽?”沒想到會聽見這麽勁爆的答案,她不禁鬆開手,雙眼仍然直瞪著他。“你喜歡我?”


    “對。”葉耐德發問,這種吵架時候可真不是什麽告白的好時機,尤其是看見她難以置信的怔楞模樣,更氣了。“我喜歡你,不行嗎?那你呢?”


    “我怎樣?”高琥珀依舊處於驚呆狀態。


    “你喜歡我嗎?不對,你一定是喜歡我的。”他突兀又肯定的說。


    她總算迴過神來,忍不住反唇相稽,“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嗎?你又知道我一定是喜歡你的?”


    “如果你不喜歡我,又怎麽可能接受智力退化成十歲小孩的我,不但細心的照顧我,保護我的安全,還願意任由我擁抱,跟我上床?”葉耐德挑起眉頭,看她急著要強辯,於是舉起手,按向她的唇瓣。“別說你跟我上床是因為同情,那對一個男人而言是很傷的。而且請憑著你的良心講,你真的是同情我嗎?”


    “不。”高現珀毫不遲疑的迴答他,“你有什麽好值得同情的?有錢有權,有身分有地位,同情心用在你身上是一種浪費。”


    “是啊!我葉耐德是別人眼中的天之驕子,什麽都有了,卻欠缺一個真心愛我的伴侶。”他意氣自得的話鋒一轉,變得感情洋溢,“這個伴侶,必須不會因為我智力退化了就嫌棄我,也必須不會因為我的身分地位而諂媚我,除了可以在我享有榮華富貴時陪在我身邊,也會在我哪天失意落魄時鞭策我……”


    貓眼愈瞠愈大,高琥珀幾乎是屏息的聆聽他所說的字字句句,她是如此專注在眼前的男人身上,渾然不覺天色悄悄的變暗,烏雲迅速掩住原本燦爛的太陽。


    “更重要的是,她必須擁有一頭雙鬢銀白的黑發,一雙有神的貓眼,以及讓我愛不釋手的纖細嬌軀……唔……”


    她情急的伸出手,捂住他的嘴巴,隨即又像是被燙到,迅速縮迴手。


    他居然用舌頭舔舔她的手心?!


    “你變態!”


    “隻對你。”葉耐德大大的歎了口氣,“我還提不起對女人要變態的興趣。”


    “你……你本來不是這樣的人啊!”高琥珀困惑的低喊。


    “不然在你的心中,我應該是什麽樣的人?冷酷?高高在上?唯利是圖?是的,那都是我,我的部分真實性格,也是我對外刻意展露的一麵。”葉耐德欠身,改變半跪半蹲的姿態,整個人跪在地上。“但是我也有任性、耍賴,甚至是撒嬌、胡鬧的一麵,隻展露給我認定最親近的人看……”不自覺的,理應成熟幹練的男性臉龐流露出乞求的神色。“並且希望那個人可以接受這樣的我。”


    她嗎?她能接受這樣的他嗎?他說他會任性、耍賴,甚至撒嬌、胡鬧……


    她又何嚐不是?高琥珀猛然發現到,向來冷靜自持的自己,一遇上他就全數破功,對他又氣又罵,話多得不得了,難道不也是一種真性情的流露?他會接受這樣的她嗎?


    他會。看著一臉認真、緊張的他,她突然領悟出這個肯定的答案。但是有些事,她仍然想親口問,親耳聽他迴答。


    “你在我上次住院時,那樣『欺負』我……”


    “對不起,但那時候我認為那是必要采取的手段。”葉耐德明了她說的是哪樁“欺負”往事。“隻有那樣做,激發你氣我的動機,才能給你決定生存下去的動力。我的想法有錯嗎?”


    “是沒錯。”高琥珀驚歎,“你還真了解我。隻是你可能不知道,當時我不僅氣你,還開始恨你,那才是我振作起來的真正原因。”


    “恨我?好可怕的話。”葉耐德苦笑,“不過我想我是自作自受。”


    “你當然是。”高琥珀毫不客氣的迴答,“而且你的所作所為讓我覺得你對我抱持的是內疚,以及還沒玩膩的心態,所以我必須自我武裝起來,免得受到你的二度傷害。”


    “關於你說的這些,我都無法為自己狡辯,我的琥珀姊姊,我想我隻能從現在開始好好的補償你。”


    “補償?你”她的鼻端突然被一滴雨水打濕,又一滴……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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