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琥珀知道槍傷沒那麽快痊愈,也一直默默的忍受著,隻要稍稍移動身體,腹部便毫不留情的蔓延著撕裂的痛楚。


    不管是護士為她打的針有多痛,醫生為她反複清潔傷口與重新上藥的治療,或者是飲食、服藥的控製,她都一一配合醫囑,為的就是能盡快從這種廢人似的困境中解脫。


    好不容易,醫生今天經過再三考慮後,終於準許她下床走動。


    高琥珀既興奮又快樂,同時小心翼翼,在護士的扶助,以及愛兒媽媽高興的眼神注視下,在床上緩緩的挺直上半身,轉動臀部,右腳小心的移動著位置,赤裸的腳尖在一點點小小的、微微的震顫中,緩緩觸及冰涼的地麵。


    時間似乎稍稍停住,她也覺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但是等到右腳真的在地麵上踩穩,心跳便恢複原先的節拍,嘴角上揚。


    她示意護士可以鬆手,不必再扶著自己,左半邊的身體準備巧妙的使勁一挪,整個人就可以下床。


    不隻高琥珀這麽想,就連旁觀者也是這麽期待著,可是不知道怎麽迴事,高琥珀挪動身體的動作才做到一半,左腳卻沒按照她想的抬起來,而是不聽使喚,像是重達百斤的大鐵塊,重重的摔迴床麵。


    這個突發狀況,讓病房裏的每個人都楞住了。


    高琥珀屏住唿吸,向來冷靜的貓眼流露出明顯的慌張。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再一次使勁,想要抬起左腳。


    砰的一聲,仿佛在惡狠狠的諷刺她的努力,笨重的左腳這次摔迴床麵的勁道更強烈,但是……


    “不會痛。”高琥珀的表情瞬息萬變,空白、茫然、納悶、震驚、領悟……然後又迴到最先的空白。


    “琥珀,你有沒有怎麽樣?”愛兒媽媽驚唿,“你快躺好,讓醫生看看你的腳怎麽樣了,別亂動啊!”


    “動?”高琥珀的思緒一片茫然。“我……不能動了!”


    她完全沒聽見愛兒媽媽在急切的安慰她什麽,更沒察覺到醫護人員在床邊忙碌著,直到醫生要她躺下,她卻一直沒有動作,醫生輕輕推她的肩膀,她才整個人失去控製,候地揮出拳頭,打偏醫生的臉,發出驚恐無比的嘶吼聲,嚇壞了病房裏的每個人。


    “啊……不……不……”高琥珀不顧一切的雙手用力按住床麵,再度想撐起自己的身體下床,可惜事與願違,這迴是直接狼狽的跌落地麵。“不!該死的,讓我起來!讓我起來啊!”


    這時,接聽完葉耐德的來電,迴過頭來的愛兒媽媽總算醒悟究竟是發生什麽事了。


    “琥珀,你的左腳不能動了嗎?”


    “不對!它能動!”高琥珀氣急敗壞的駁斥,“它能動!能動!能動……起來!快起來!”


    當葉耐德趕到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高琥珀脆弱虛軟,整個人側身趴在地上,左肘曲著想撐起自己,右腳也慢慢的要伸直站挺,左腳卻怎麽使勁都不肯配合,沉甸甸的,就是無法使力,像是整隻腳都麻掉了,但是比麻掉更糟糕,像是……


    “廢掉了?”她領悟似的脫口闖出,“我的腳廢掉了?”


    病房突兀的陷入可怕的死寂中,葉耐德雖然是最後到來的人,但反應也是最快的,當他察覺到現場氣氛不對勁時,整個人已經反射動作的撲向高琥珀。


    事後很久,他迴想起這一幕,餘悸猶存。


    因為她接下來竟然掄起拳頭,狠狠的朝自己的左大腿捶下去。“動啊!快動啊!怎麽不會痛又不能動了?痛啊!快痛啊”


    盡管嘶吼的內容很荒謬,不過她下手“對付”自己的力道可是一點都沒打折扣。


    葉耐德衝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她反手想甩開,卻沒成功,反而跟他糾纏不清,最後她氣得不想再甩掉他,反而順勢重重一拳擊向他的一隻眼睛。


    “喔!”他痛得低吼一聲,同時鬆開手。


    擺脫他的糾纏,無數念頭在高琥珀的腦海裏激蕩著。


    左腳不能動了?她再也不能站起來了?她也無法繼續從事保鏢工作……


    不,也許連日常生活的一切都無法自理了?那她這樣的廢人還活著做什麽?


    她伸出手,從地上撿起一支不知何時掃落下來的不明針筒,飛快拔掉針頭保護套,反手就想往自己的左腳戳下去。


    “不!”葉耐德眼睛上的疼痛感還沒退去,眼角餘光就發現她不尋常的動靜,誰知道這一戳會造成什麽樣的傷害?趕緊又撲上去,毫不留情的抓住她的手腕,強迫她吃痛的鬆手,整個人順勢壓倒她,猛烈的堵住她的嘴,強迫她接受自己的吻。


    誰要啊?!這家夥想吻誰就去吻誰吧!高琥珀想這樣咆哮,舌尖卻被他緊緊糾纏住,隻能發出咿咿唔唔的悶聲。這家夥是蛇嗎?舌頭居然纏得這麽緊?


    葉耐德像是全副心力都專注在親吻她這件事上,但是雙手沒有停頓,一手握住她一邊的手腕,無視她另一手握成拳頭,泄恨似的用力捶打他的背部,另一手探至她的頸後,找尋到某個正確的位置,修長的手指忽然用力一壓。


    什麽?高琥珀震驚得瞠大貓眼,陡然更加奮力的掙紮著,卻敵不過他蓄意從上方往下壓製的沉沉重量,以及頸後持續不間斷的酸麻痛感,眼前出現一片黑暈,迅速擴大範圍,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因應高琥珀這種令人大感意外的狀況,醫院方麵也立刻展開新一輪的身體健康檢查,並按照葉耐德的強烈要求,以最速件處理。


    “葉先生,我必須很慎重的告訴你,高小姐目前的狀況並不好。”醫生示意葉耐德一起看向辦公桌上的電腦螢幕。“這是我們剛剛為高小姐所拍攝的左腳x光影像檔,請看這裏。”手指輕巧的操縱著鼠標,遊標點選的部分影像立即放大。“這裏是脊椎往下連接左半邊骨盆的神經元路線圈。很明顯的,高小姐左腳的問題就是這個地方出現狀況……”


    “等一下。”葉耐德打斷醫生意欲滔滔不絕發表的長篇大論。“醫生,請你用比較淺顯的話說明琥珀的情況。”他請求的口吻中,有著自己沒有察覺到的驚慌,俊逸的臉龐更是堆滿濃重的不安感,但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高琥珀。


    “好。”醫生想了一下,換個方式再度說明,“人體內的神經網絡就像蜘蛛所結的網,纖細而綿長脆弱,隻要外力稍稍一施加,便很容易損毀而不易恢複,且牽一發而動全身,隻要一個小地方出問題,便會影響到其他人體部位的運作……”醫生頓住,以眼神詢問葉耐德,是否聽得懂這番說明?


    “請繼續。”葉耐德平靜的頷首,可是愈繃愈緊的嘴角與額頭明顯浮現的青筋,在在顯示出他內心沸騰的情緒有多麽激烈駭人。


    “高小姐這次所受的槍擊,影響到的便是部分脊椎連及左腳的神經,從這張影像檔可以看出該部位神經受損,幾欲斷裂,所以才會造成高小姐左腳突然癱瘓的情況。”醫生更進一步說明。


    葉耐德猛然閉上雙眼,緊垠的雙唇沒有吐出任何字句。


    醫生默默的等待著。有時候醫生告知某些不幸或令人不快的消息,有些傷患的家屬比傷患本人更不能接受。這位葉耐德先生也是如此嗎?


    好一會兒,葉耐德才又張開眼睛,“那要如何治療?”


    醫生注意到,他問的不是“還有得救嗎”這種絕望的問題,而是充滿積極性的“那要如何治療”,很好,傷患身旁就是該有這種樂觀心態的家屬在,複原才會快。


    不過,高琥珀的情況卻沒有那麽簡單。


    “以目前的醫療技術而言,神經元修複手術並沒有那麽容易進行,而且這種新興式手術,國內沒幾個醫生懂得如何動刀。”


    “所以要從國際問找動刀醫生?”葉耐德馬上再問。


    “對。”醫生頷首,“但是就我所知,能動刀的醫生真的沒幾個,而且都是知名的明星醫生,預約動刀都安排到好幾年後了。”


    “那沒關係。”葉耐德一擺手,表示那不是重點。“隻要有人選,我就可以請得到人。”


    嗯,夠霸氣的想法。醫生一點也不懷疑他的能力,相信他能辦到,但是……


    “如果高小姐能夠接受神經元修複手術是最好的,不過請注意一點,任何手術都有風險與不確定性,不是動手術前能預料得到的。”


    “那麽醫生,根據你的看法,動這種修複手術後,完全康複的機率有多大?百分之九十?八十?”葉耐德提及的數據隨著醫生頻頻搖頭的動作而愈降愈低,表情也愈變愈難看。“算了,醫生,你直接告訴我,機率究竟有多大?”


    醫生猶豫了一下,接著舉起一根手指。


    葉耐德微微一震,“百分之十的機率?是小了點……不是?”


    “是萬分之一的機率,葉先生。”醫生慎重的宣布。


    “萬分之一?”葉耐德突然覺得喉嚨被一團很大的東西便住,必須艱難的咽下後,才能再度發出聲音,“機率這麽小?”


    “就這麽小。”醫生持平的說。


    “有任何提高機率的方法嗎?”


    “有,在手術前盡量調養好傷患的身體,最起碼要讓傷患三餐定時定量。”


    葉耐德略感寬心,“聽起來很簡單。”


    “對。”醫生頓了一下,意味深長的看他一眼,“聽起來是很簡單。”


    沒多久,葉耐德就明白了醫生的言下之意,因為……執行起來一點都不簡單。


    “滾開!統統給我滾開!”


    葉耐德還沒走到病房門前,那一陣陣的尖銳叫聲便從房裏傳至房外,簡直要響破人的耳膜。


    他強忍住伸手搗耳朵的反射動作,腳步堅定的來到病房門前,想也不想的推門而入。


    果然,就像這幾天來的情況,高琥珀臉色蒼白,狼狽又憔悴,卻也虛張聲勢的坐在病床上,和為難的站在一旁的護士小姐、愛兒媽媽對峙著。


    葉耐德的現身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內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可見氣氛有多緊繃。


    “琥珀,你先把午餐吃了,我們再來談好不好?”愛兒媽媽再一次喊話。


    她從沒見過琥珀這麽激動,她向來是個冷靜,自製的孩子,現在卻變成這個樣子。


    “不好。”高琥珀立刻拒絕,瞠大的貓眼布滿血絲,薄唇卻白得沒有血色。“為什麽不全都滾開?滾開!讓我靜靜的死去。”接著場麵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你別鬧了!”葉耐德斥喝,思緒同時飛快的轉動。


    他和愛兒媽媽一起出手,盡量以最輕柔的力道壓製住高琥珀後,從護士小姐的手中接過已經變冷的粥品,要喂她吃。


    隻是高琥珀不願如他的意,順從配合他。身體被壓製住了是吧?她索性連嘴巴都閉得緊緊的,不自覺的朝他露出挑釁的眼神。葉耐德總不可能撞開她的嘴巴,用灌的吧?


    葉耐德麵無表情的將湯匙放迴碗裏,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轉身,“愛兒媽媽、護士小姐,可不可以請你們先出去一下?這裏就交給我處理,我一定會讓琥珀乖乖的吃光午餐。”


    什麽?高琥珀一驚。他想怎麽“處理”她?不過她也不擔心,愛兒媽媽一定不會同意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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