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宗鈺忽地問道:“宋中丞可有去找皇上說情?”


    “怎麽可能?”張隱岱大搖其頭,似是覺得他這個問題問得荒唐至極,“他若是去了,以他家曆代跟皇室的關係,保不齊皇上還真要為難為難。然而以他家的家教,這是絕無可能之事。他著人將兒子捆了,讓宋明謙母親並一眾姐妹兄弟,日日裏輪番上陣勸說,就這樣,也直到公主過府那一日,才放了宋明謙出來,直接拜堂成親。”


    曹宗鈺低聲道:“聽說南陽公主婚後,與駙馬感情十分不睦?”


    張隱岱冷笑:“有曹安舒這顆釘子在,能和睦才算是見鬼了。便連我都親見過一迴,太後壽宴時,駙馬陪公主迴宮賀壽,正好曹安舒也在座,宋明謙那雙眼睛,就沒舍得從她身上挪開過。南陽公主若能對曹安舒有好臉色看,這世上還有公道這迴事嗎?”


    曹宗鈺合上眼睛,隻覺心頭一陣一陣抽痛,想要堵住耳朵,一個字都不想再聽,卻又不得不把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過了一會兒,問道:“我在京中之時,從沒聽聞過此事詳情。顯是宋家持家有方,將整個秘密掩蓋得極好。這就有些奇怪了,張主事身為職方司要員,不去偵緝各方敵情,反四處去打探搜羅這些兒女之事,這是什麽原因?”


    張開眼睛,緊緊盯著張隱岱,“是張主事對這些事有特殊愛好,還是對某個人過於執著?”


    張隱岱臉色一變,冷哼一聲,“你想多了。職方司耳目眾多,有些事,不是有意調查,也能順風吹進耳朵。”


    曹宗鈺緩緩點頭,笑了笑:“若是讓禦史中丞大人知道,他府上居然養著職方司的耳目……”


    “住口。”張隱岱勃然大怒,“曹宗鈺,我此來純屬一片好心,不想看到你大好前程,為曹安舒所誤。你就算是不領情,也不必反咬一口,含血噴人。”


    曹宗鈺淡淡道:“張主事,以事理來說,我隻能在兩個選擇中挑一個。你說,我是該相信你們膽大包天,擅自往朝廷大員家裏安插暗探好呢,還是相信你這人心思不純,對曹安舒有著執念好呢?”


    慢慢抬眼打量他,“尤其是,你還找了人上門提親,想要求娶安康為妻。我自問,我有一切權利,問清楚你的居心。”


    張隱岱胸口起伏,唿吸粗重,過了一會兒,方冷笑道:“若是你懷疑我對曹安舒有什麽非分之想,你大可告訴曹二小姐,迴絕我便是。”


    曹宗鈺似是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非分之想?你為什麽會這麽說?安舒對你,”他頓了頓,微微一笑道,“實不相瞞,我心裏還頗吃過你的醋,覺得安舒對你,十分特別,雖是與你爭吵不斷,然而一旦你身處險境,又或是受了不公對待,她卻總是站在你這邊。”


    張隱岱身子晃了一下,居然不由自主後退了半步,方才站穩腳跟,咬牙道:“你說謊。曹世子,你這技倆,未免太幼稚了些!你定是覺得我方才這番話傷了你的自尊,才想借曹安舒來打擊報複。我不會信你半個字……”


    深吸一口氣,勉強鎮定心神,將話題拉迴原來的軌道:“曹世子,曹安舒從一開始,就在騙你。你若是為了她,犧牲了與於闐聯姻的機會,既對不起自己,對不起侯爺對你的一片舔犢之情,也有負朝廷這些年的培養,甚至,”壓低聲音,森森道:“有害朝廷的西進大計。”


    “西進?”曹宗鈺眼眸中亮光一閃,眉頭擰緊,神色嚴肅起來,“張主事不要拿朝廷大計開玩笑。南邊甫定,朝廷決計不會在此時,貿然西進。”


    “朝廷自然不會輕啟邊釁,但若是被人釜底抽薪,生了火堆來烤,終不能不做好還手的準備。”張隱岱森然道,“雖然於闐和黑汗都稱臣於我朝,然而於闐背後再無別人,黑汗麽,嘿嘿,他可也同時向火尋國稱臣納貢。”


    曹宗鈺見他言語不似作假,心頭大震,一時也顧不上自己那點私情,沉吟道:“朝廷讓我聯姻,可是已經想好了,要暗助於闐?”


    張隱岱淡淡道:“有些事,朝廷出麵,難免招風。但若是你這個於闐女婿做出來,那不過就是心疼妻子,體恤丈人。你又沒有真的招兵買馬的過去參戰,不過送點綢緞給娘子添妝,送點茶葉給丈人品嚐,黑汗難道還能去告禦狀,要皇上治你愛妻之罪?”


    曹宗鈺垂下頭來,良久,方緩緩搖頭道:“張主事,你莫非在誑我?今日秦相公來,並未提及此事。朝廷若有此議,參政不可能不知。”


    “秦相公可不知道曹世子對太子妃的心思。”張隱岱不鹹不淡地說道,“若是曹世子這傷真好不了,秦相公絕計連一個字都不會跟你提起。”


    曹宗鈺默然。張隱岱的話,竟是嚴絲合縫,毫無破綻。他茫然半晌,緩緩道:“便是要聯姻,也未必是歸義府。朝中若幹高門大戶……”


    “曹世子,”張隱岱加重了語氣,“你心中自然明白,無論是考慮雙方的淵源,還是對方的意願,最合適的人選,都非你莫屬。於闐這位公主,對你早已傾心,你自己當能有所感應。”


    “我……”曹宗鈺張張嘴,複又沉默,良久,輕聲道:“我曾許過心願,我的妻子,必定是我今生所愛。若不得其人,我絕不將就。”


    張隱岱嗤笑了一聲,搖搖頭,雖沒說話,卻顯然極不讚成,且覺得荒謬。


    曹宗鈺也不理他,自顧自說下去,“我許這個願的時候,實在沒有想到,我愛上的人,會恰恰是我不能娶的人。”


    頓了頓,苦笑道,“可我沒辦法改變我的心。何況,如今我有傷在身,前途未定。張主事,依我看來,暗助於闐之事,我們完全可以另想辦法,不必要斷送一個無辜姑娘的終身幸福。”


    張隱岱失望至極,忍不住問道:“我今晚跟你說了這許多話,難道你都沒有聽進去?”


    他說了什麽?曹安舒是個品行不良,欺騙成性,心機深沉,冷硬無情,待人從無半點真心,做事不留半點餘地,視男人為獵物,視女人如仇讎的古怪女子。


    曹宗鈺瞅了他一眼,忽然微笑道:“張主事,你說的話,我都聽得十分清楚。對你這番苦口婆心的勸誡,我也很是感激。不過,你眼中的安舒,”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與我心中的安舒”,輕聲斷然道,“絕計不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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