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圓慧大師最後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圓慧說完那句話,便於蒲團上閉目打坐,再不肯開眼一看。他二人看這情形,自然也不願去自討沒趣,隻好揣著一肚子疑問,走出了方丈院落。


    “猜不出來,也不想猜,反正後日裏便能一見分曉。”曹宗鈺頓了一下,苦笑道:“自從見識過大祭司那塊甚麽靈石之後,我對這世間萬般不可解的事情,都添了幾分敬畏之心。大和尚精修佛法多年,若是有甚麽神通之處,我現下也能接受了。再說,以大和尚的心胸見識來看,總不至於有害敦煌,遺禍於沙州。”


    安舒點點頭,這一點,她倒也無甚異議。


    兩人入寺之時,是由知客僧帶路,此時出去,卻謝絕了知客僧引導。


    寺中已響過晚板,各處殿堂均已關閉,僧人滅燈休息。寺中寂靜,隻剩中天明月,一院風聲。


    安舒走在曹宗鈺身側,夜間寒冷,曹宗鈺身上卻不斷散發出熱量。不由得往他身邊略靠了靠,便被曹宗鈺伸手過來,將她攬在懷裏。


    安舒一驚,低聲道:“小心來往有人。”


    曹宗鈺將她輕輕一帶,兩人進到左經堂的屋簷陰影中,輕聲道:“安舒,我隻說一句話。”


    安舒的眼睛在黑暗中微微一閃:“好,你說,我聽。”


    曹宗鈺凝視著她的眉眼輪廓,一字一句說道:“涅盤之事,我們悚然畏懼,視之為大苦頭大磨難,大和尚卻以為平生至樂。”


    安舒沉默不語,暗影之中,也看不清她表情,曹宗鈺等了半晌,見她沒有迴答,低頭吻吻她額頭,便待牽她手一起出去。


    安舒卻也不動,就這樣站著,曹宗鈺輕輕喚了一聲:“安舒?”


    話音未落,已察覺唇上溫熱柔軟,安舒雙唇覆蓋上來,不等他有機會加深這個吻,已移到他耳邊,低聲耳語:“曹宗鈺,若是你將來愛上別人,不要讓我知道。”


    曹宗鈺在黑暗中眨眨眼,唇角浮起一個幾乎可稱得上是悲傷的微笑,口中卻迴答了一個字:“好。”


    兩人從黑暗之處走出來,一路都不再說話。經過一叢花木之時,卻突然同時停了下來。


    花木之後有人。


    安舒站在原地,曹宗鈺小心地上前一步,手放在腰間刀柄上,緩緩接近那叢簌簌抖動的黃薑花。還差一步的時候,花叢後跳起一個人,壓低聲音吼道:“甚麽人在那裏?”


    聽聲音十分熟悉,竟是李允順。


    曹宗鈺見是他,身體放鬆下來,手移開刀柄,心中卻大是好奇,出聲問道:“你在這裏幹什麽?”


    自從發現大祭司隔絕敦煌之後,為防這些身份貴重之人在敦煌出事,曹宗鈺便將他們送至龍興寺加以保護。別人倒還罷了,李允順卻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人,剛來那兩天,天天鬧著要出去,寺中僧人被他弄得十分頭疼,又兼那會兒寺中本身也一團亂麻,無法顧全太多,他覷見空子,便大搖大擺地走脫出去。


    正好碰上燧香初起,街上騷亂,他也受了燧香影響,被街上巡檢拿下,查明身份,當場送迴龍興寺。此事後來也曾特地報給曹宗鈺,曹宗鈺無奈得緊,隻得囑他們多加照看。後來娜娜到了龍興寺,李若蘭等人陷入昏迷,李允順這才急了,老老實實呆在廟裏,守著他妹子。曹宗鈺才算鬆了口氣。後來便再沒收到龍興寺告狀的消息,心中還頗覺安慰。


    這會兒突然迴過味來,自李若蘭蘇醒已有幾日,李允順如何便肯這般聽話,不弄花巧,老老實實地呆在寺廟裏?這可大違他一向風格。


    李允順也聽出他的聲音,不禁大喜:“曹宗鈺,你總算是露麵了。這幾日你到底在弄甚麽玄虛?我跟你也算一起經過患難,能過命的交情。如今來了事,你不說把我弄出去,與你做個幫手,反倒把我關在這籠子裏,跟個娘兒們似的。你這算哪門子的兄弟?”


    安舒聽他劈裏啪啦,就跟那竹筒往外倒豆子似的,忍俊不禁,輕笑出聲。李允順這才看到她在後麵,頓時轉向她打招唿:“安舒,這可有好幾日沒見到你了,你這一向可好?”


    安舒尚未迴答,花叢後突地又露出一個腦袋,一個女子聲音氣惱地道:“娘兒們咋了?李允順,有本事你跟姑奶奶真刀實槍較量一下,就你那兩手三腳貓的箭法,姑奶奶當初就沒指望過你能贏迴狐裘。”


    聲音清脆悅耳,透著一股極其爽利幹淨的勁頭。


    也是熟人。龍念芳。


    安舒張圓嘴巴,發出一聲輕輕的,意味深長的“哦”。曹宗鈺看看李允順,又看看龍念芳,瞬間明白李允順這幾日老老實實的根源。麵上卻故作不知,微笑著打招唿:“龍五姑娘,多日不見!”


    李允順已經聽到安舒那聲調侃,不由得頓足,抱怨道:“叫你不要跳出來,你偏要逞能。現下你叫我怎麽解釋?”


    龍念芳一愣,問道:“解釋甚麽?”


    安舒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曹宗鈺輕咳一聲,維持住臉上表情,一本正經地道:“有擾兩位雅興,實是抱歉得很。我們這便告辭。”


    李允順大急,追著他叫道:“曹宗鈺,你給我停下。我剛跟你說的話,你究竟聽到沒有?”


    後麵一個更大的聲音吼他:“李允順,你大唿小叫地幹什麽,這裏是佛門清靜之地,不是你作威作福的夏州。你注意自個兒的言行,否則明日我一準告訴你妹子去。”


    直到出了寺門,守門僧人替他們開了門,又在他們離開後,將兩扇大門吱呀合上。安舒迴頭看看,仍然忍不住,笑得彎下腰去。


    曹宗鈺此時也不再假裝,笑歎道:“沒想到我這番誤打誤撞,竟是成就一段美滿姻緣。若是佛祖有靈,很該好好獎賞我這番功德才是。”


    安舒取笑他:“獎賞你甚麽?學識,權勢,地位,名聲,你什麽都有了,還想求佛祖獎賞?曹宗鈺,別太貪心,小心佛祖生氣,收了你的福氣。”


    曹宗鈺微笑道:“你知道的,我最想要的,偏偏卻求不得。可不是得好好在佛前表表功,指望他老人家大發慈悲之心,幫我達成心願。”


    安舒搖頭:“你這心願,頗是艱難。隻怕佛祖會說,曹宗鈺啊,我跟你打個商量,你換個心願如何?比如長命百歲,兒孫滿堂甚麽的。佛祖一定保佑你心願得償。”


    兩人一邊信口開著玩笑,一邊在夜風中策馬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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