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六在一眾同僚豔羨目光中出了望樓,緊隨世子一行。世子卻並沒有立刻叫他上前說話,仍是與大小姐在前麵緩步而行,他二人身後跟著的侍衛既有侯府服色,也有禁軍服色,都沒有跟得太緊,約莫落在五步開外的距離。


    陳六眼珠子溜了一圈,往後頭一個侯府侍衛身前湊過去:“兄弟,借問你一句,這大小姐可是侯府的大小姐?”


    那侍衛見他長得醜,原本不想搭理,奈何他這問得太蠢,由不得笑著咄道:“剛才聽你說話,倒是頭頭是道,怎麽這會顯出豬腦子來?能讓世子稱一聲大小姐的,除了侯府大小姐,還能有誰?”


    誰知這陳六一根筋似是通到底,居然又問了一句:“是曹大小姐?從京城來的那位大小姐?”


    侍衛翻個白眼,不耐煩了:“自然。不然哪來第二位大小姐?”


    陳六呆了呆,迴頭看向前方,世子正低頭與大小姐說話,兩人身體之間,隔著一兩拳距離,彼此也沒有任何出格的動作神態,然而陳六看過去,卻似乎總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大小姐披著銀灰色狐裘披風,從背後看去,身姿秀逸挺拔,動作之間,如玉樹輕搖,瓊枝微顫,從容優雅,怎麽看都賞心悅目。


    然而陳六看著看著,一雙鼠子般的小眼睛裏卻慢慢浸出些悲涼。


    他沒騙世子,他是真的會算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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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宗鈺也正跟安舒說他:“這個陳六,倒是有些本事。府衙裏原有十來個行軍參謀,這次表現卻都平平,還不如陳六。”


    “你自己也說了,大祭司這迴圍城攻城,可算是史無前例,行軍參謀以前經手的,都是真槍實刀的戰陣,從沒見過這般看不見的對手,一時摸不著方向,那也正常。”


    “怎麽這陳六便能想出這等可圈可點的說辭?此前我讓人宣諭,隻籠統說是妖邪,卻也沒想好,怎麽給他安個說得過去的出身。這幾日城中又傳出神人的說法,越說越是繪聲繪色,什麽見過西王母,遊過瑤池,吃過碧桃的細節,漸臻完善。我正愁著這件事,可巧陳六今日就送上了這等絕妙說辭,真正是瞌睡就有人送枕頭。陳六不過一介小兵,居然就能從這蛛絲馬跡裏猜出我的用意,還能加以完善,可不是比府裏那一幹參謀更厲害?”


    “說不定,他是瞎貓碰著死耗子,胡亂說中的?”


    “他可是你舉薦的,若他是瞎貓,你可不也跟著瞎了眼?你舉薦非人,小心我治你的罪。”


    安舒眼波輕輕掃過他,嘴角露出一抹隱約微笑:“別在外麵與我調笑。”


    曹宗鈺本想分辨一句“不是調笑”,然而被她眼波輕輕拂過,心裏早已化作一灘春水,甜蜜酸軟,哪裏還能跟她爭辯?無意識捏緊拳頭,輕輕道:“你也別那樣看著我。”


    兩人目光相遇,都不由得吸了口氣,強迫自己轉過頭,不敢再多對視。


    往前走了一兩步,安舒調整好心情,方又繼續說道:“毗沙門天座下獅子,真虧他想得出來!當日你陪我遊曆敦煌時,碰到尉遲德,他曾說過,西陲之地,於佛教諸天中,最重毗沙門天。又有毗沙門天率金甲士兵,解安西之亂的靈應傳說。如今咱們暫借毗沙門天的名號,民眾必定更樂於信從,也更易於振奮士氣,聚斂人心。”


    曹宗鈺笑道:“最妙的是獅子。既是毗沙門天坐騎,自是有些出身本事,然而終究是獸類,便是神獸,也要低人一等。何況現下還是偷偷下界的妖獸,哪有什麽資格去赴西王母的宴會?這可不就讓神人的傳言不攻自破了?”


    安舒微微一笑,壓低聲音說道:“可巧,按妙達的說法,那大祭司現下還真是人身獸形,這番巧合,更是難得。”


    曹宗鈺也眨眨眼,會意而笑。


    兩人此時已經走到西城牆正門之上,從垛口望出去,從護城河到甕城的大片土地上,水渠交錯,遍植果樹林木,雖值深秋,樹葉寥落,枝幹仍存。若是騎兵至此,也需下馬步行,方可穿過。


    “這些樹都是府衙種的?”


    曹宗鈺搖搖頭,“這些果園是城中富戶大室自家開的,借了護城河引來的水渠來澆灌。敦煌府衙曾想收迴這些水渠,不過最後沒成。”


    安舒一聽便明白了:“既是城中富戶大室,又是沆瀣一氣,府衙勢單力孤,自是成不了。”


    “此事因涉及護城河用水,與軍隊相關。後來使衙出麵,定下規矩,枯水季節,絕不開閘放水。便是豐水季節,也當優先供應農戶耕種,有多餘的水,才能用以果園。好在這些年降水倒還豐足,所以此處的果園也就越發興盛起來。”


    安舒點點頭,道:“樹木濃密,也是好事。若是西邊有事,多少也能起到點抵擋作用。”


    曹宗鈺抬眼,望著西邊天空,彼處也是一樣昏暗陰沉。看了一會兒,聲音低沉說道:“五天了,自從那日娜娜離開,全城幻境解除,家父遇刺,安康昏迷,到今日,已經五天了。大祭司便維持著這副山雨欲來的架勢,卻始終引而不發,沒有進一步動作。他究竟在想什麽?”


    “或者,他在等什麽?”


    “無論他在想什麽,還是等什麽,我們都沒辦法知道。”曹宗鈺長長歎了口氣,苦笑道,“我們不知道他在哪裏,天上還是地下,甚至連他是生還是死,都一概不知。”


    安舒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問道:“我聽清菀說,你最近睡得很少。”


    曹宗鈺搖搖頭,歎口氣,“太多事情,時間不夠用。父親傷勢雖有好轉,燒也退了,但人始終沒有完全醒轉,日日靠參湯吊著,便是能醒過來,隻怕也難支撐著視事。至於安康,”說到自家妹子,眉頭一皺,望著安舒,“張主事告訴你了?”


    “你想瞞我?”安舒瞥他一眼,輕輕哼了一聲,“張隱岱跟我說了。”


    曹宗鈺低聲罵了一句“多事”,又說道:“此事畢竟關係安康名節,若是傳出去,弑父的大罪,安康如何擔得起?這位張主事,恁地好管閑事。”


    “他倒也不是存心的,他來問我,可有見過古籍上講過,攝魂術如何破解,被我套話套了出來。”


    曹宗鈺一怔,問道:“你知道如何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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