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安康覺得自己做了個悠長的夢,夢裏有無盡鮮花灑落,從天到地,沸沸揚揚。白雲托在腳下,如有實質,天空如一塊巨大的美玉,觸手可及。略一行動,便如禦風而馳千裏。微一彎腰,便能掬一捧盈盈蕩漾的星辰。身著羽衣的散花天女從身邊經過,頷首微笑;彩鳳神鳥清唳於九天,華彩翩然。


    夢裏的景致太奇妙,以至於當她慢慢恢複意識的時候,竟有些許的抗拒和不情願。


    男子見她緩緩睜開眼睛,知她已無大礙,將她放在謙德堂後園的柱子旁,還貼心地讓她斜倚著柱子,以免滑落。


    轉身正打算離開,身後傳來一個略帶迷糊的軟軟聲音,道:“你是誰呀?”


    男子迴頭,看曹安康已經慢慢坐直了身子,正迷茫地望著自己。


    他微微一笑,把食指放在唇前,做了個“噓”的動作。


    曹安康連忙捂住嘴巴,眨一眨眼,眼前便再沒有人影了。


    她焦急起身,差點站立不穩。


    然而遊目四顧,浮萍悠悠,鬆柏森森,卻哪裏還有那男子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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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男子送迴安康之後,不做絲毫停留,即刻尋了匹馬,快馬加鞭,趕往城外的四合院。


    卻是已經遲了一步,隔著數裏開外,已能見到彼處濃煙滾滾,煙火衝天。


    等他趕到時,那處院落從外牆到內殿,已全部燒成焦炭一般,看不出絲毫紋樣。


    接到命令趕來的手下此時也已到了,在餘熱仍舊烤人的灰燼中,扒拉出一副早已看不出模樣來的人形骸骨,送到他麵前。目測其高矮大小,極可能便是那失了安康的沙達爾了。


    那男子緊鎖眉頭,低聲咒罵了一句,忽聽手下有人叫了一聲。


    他循聲過去,便見那之前放在內殿的巨型沙漏。


    這沙漏的底座已經全部燒毀,但沙漏本身卻是某種金屬製成,此時尚未融盡,那中間端端正正放了一隻鐵盒子,通體黑漆,無任何花紋。


    那鐵盒雖未燒融,卻也被烤得火紅,顯是燙手。


    男子取了一柄劍來,朝扣袢處一使力,便挑開了蓋子。


    盒子裏別無他物,隻有一張被烤幹的紙,上麵寫了四個龍飛鳳舞的草書大字:逆神者亡。


    字體通紅如血,竟是用朱筆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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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場冗長的接風宴在曹安康重新歸座後不久,終於無驚無險地結束。


    各色人等在禮讚官的唱名中,依序告退。


    於闐王太子尉遲德在來賓中身份最高,依禮最先離場。


    離開之前,他特意繞到曹宗鈺跟前,壓低聲音道:“曹兄何苦跟我裝神弄鬼?”


    曹宗鈺心知他看穿了龍興寺那日是自己等人喬裝,也不抵賴了,眨眨眼,笑道:“殿下慧眼如炬。不知小弟是何處露了馬腳?還請指點一二。”


    尉遲德開玩笑道:“指點你做什麽?好讓你下次繼續騙我麽?”


    又道:“曹兄向來精明,自是不露絲毫破綻。隻是令妹聲音猶如天籟,讓人過耳不忘罷了!”


    曹宗鈺頓時明白,安舒不知道他身份,當日在龍興寺便沒有掩飾聲音。


    猶如天籟雲雲,自然是隨手的恭維話。但安舒的聲音自有特性,冷淡裏帶著點慵懶,今日她一發聲,兩下裏一對比,尉遲德自然便能反應過來。


    他不禁在心裏大歎一句“百密裏終有一疏”,臉上卻分毫不露,笑道:“原來如此,受教受教!隻是我還有一事不明,要求教於殿下。論理,殿下與黑汗打交道的時日可比我們長久多了,彼國的風俗習性,我們在沙洲,或有不知。殿下在於闐,竟然也不清楚?”


    尉遲德臉上神情瞬間變得極不自然,強笑道:“確是小王疏忽了,一時竟沒有想起來。”


    曹宗鈺見好就收,拱手笑道:“殿下日理萬機,於這些些小事上,有所遺漏,那也是常事。”


    尉遲德掩飾住內心尷尬,調整好麵上表情,又笑道:“改日我做東,謝你救命之恩。你可得賞臉光臨!”


    又側身指著身後的尉遲嬌,笑道:“這是小妹阿嬌,我去京城時,便曾跟你提過。”


    尉遲嬌輕移蓮步,上前斂衽行禮,低聲道:“世子萬福!”


    曹宗鈺可不敢受她這禮,連忙閃身一旁,躬身迴禮:“公主這可折煞在下了!”


    尉遲德輕咳一聲,滿麵笑容道:“兩位也不必這般對著行禮來謝禮去的!阿嬌天真爛漫,還望以後能跟令妹多多親近,以收近朱者之效。”


    曹宗鈺心道:“我可不敢做那位大小姐的主。”


    口中卻不得不道:“殿下過謙了!安康書信裏時常提及嬌公主,道是公主穎慧天成,宅心仁厚,今日一見,可知安康沒有撒謊。”


    尉遲嬌臉頰上慢慢騰起兩朵紅暈,嬌聲道:“安康妹妹太過獎了!哥哥也經常提到世子,讚不絕口,我以前還以為哥哥言過其實……”


    說到這裏,臉上紅暈已經快要透出肌膚,羞不自勝,聲音也逐漸細小下去,叫人聽不清後麵說了些甚麽。


    這邊廂曹宗鈺應付著於闐兩兄妹,那邊廂陰氏送完女眷,也正與曹安康竊竊私語。


    “席間你去哪裏了?半天不見你迴來,再要晚點,為娘要派人出去尋你了!”


    曹安康腦海中浮現出那夢中的奇妙場景,又想到對自己做噤聲手勢的男子,眉目如刀刻一般深邃,不知怎得,臉上微微發燒,搖頭道:“女兒有些不適,去後院歇息了片刻,一時不察,竟睡了過去。”


    陰氏聽了,不禁擔心:“可是身子有什麽不妥?”伸手去探她額頭,卻並無異樣。


    曹安康笑道:“母親不用擔心,不過一時困乏罷了。女兒自己就是郎中,哪會有什麽不妥?”


    陰氏一點她額頭,嗔道:“你沒聽人說嗎?能醫不自醫。再說,就你那點三腳貓的醫術,這麽大口氣,別叫你姐姐笑話!”


    安舒站在一旁,本沒注意聽她母女交談,此時被陰氏提到,偏過頭來微笑道:“笑話甚麽?”


    曹安康擔心安舒見了自己母女和樂的場景,難免心酸,便悄悄扯了扯母親的衣袖,不讓她說話,自己笑道:“沒什麽,母親取笑我呢,安舒姐姐不用當真。”


    安舒微微頷首,迴眸看向曹宗鈺那邊,尉遲德帶著妹子前腳剛走,李允順帶著妹子後腳又至,曹宗鈺一一周旋完,方才鬆了口大氣,迴頭朝她擠擠眼,以示辛苦。


    她不由得一笑,心裏莫名飄過一句:“甘醴腴豚,請君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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